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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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突然自脊梁后面升起一阵凉意,感觉这空灵的话语如此鬼魅,简直不知该如何答复,磕磕巴巴道:“陛下若、若是觉得气闷,何不带着皇后皇子们到御园中散散步。”

  又是一阵令人煎熬的沉默……刘协忽然晃悠悠站起身来,手指着龙书案直勾勾看着曹操,咕哝着嘴唇道:“曹爱卿,你若真愿意全心全意辅保朕,就请让朕乾纲独断吧。若是不愿辅保朕,请君高抬贵手放我走吧……我甘愿永居林下世代为民,这个位子你来坐!”

  曹操闻听此言犹如五雷轰顶,惊得汗流浃背跌坐在地。

  刘协竟露出一阵春风般的微笑,兀自手指着龙书案,口气平淡得犹如清水一样:“你只管来坐这个位子,朕只想要……要自由。”

  霎时间,曹操被这个年轻人彻底击溃了!倘若他是抱怨、是辱骂、是咆哮,以曹操的性格都敢以牙还牙。可是他竟要把皇位拱手奉赠,这等伦理纲常的变故岂是凡夫俗子能承受的打击!莫说曹操还不曾有这样的念头,即便夜深人静时在被窝里偷偷想过,也不敢这么做啊!况且天下尚未平定,曹操自诩奉天子以讨不臣,若是他自己先不臣,还凭借什么去征讨别人?还有何脸面立足世间?岂不千夫所指,归为王莽一流,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

  曹操突然打了个寒战,感觉如芒在背五内俱焚,脑子里出现的唯一反应竟是逃跑。逃吧……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此刻仿佛一个打败仗的逃兵、一个被人家发现的窃贼。他连辞驾的勇气都没了,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出了玉堂大殿,哆哆嗦嗦只下了一半玉阶,猛然脚底踩空——自七八级玉阶上滚了下去。

  “曹公摔倒了……”十几个殿前武士边叫嚷边跑过来搀扶。

  “别过来!”曹操的冠戴磕掉了,足下一履不知甩到何处去了,额角也被玉阶磕得红肿,却迅速跪爬起来,擎剑在手厉声断喝,“谁也不准过来!谁敢过来……老夫就杀了他!老夫杀他全家鸡犬不留!”他那声嘶力竭的声音沙哑得都走样了。

  众武士不明就里,只得怵生生向四下散开。

  曹操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环视着这群人——虽然他们都是夏侯惇选拔的,都是沛国谯县的同乡,但他们手中依旧有武器。汉家旧制三公掌兵权者,入见天子时当有虎贲士护从。此时此刻曹操内心充满恐惧,眼前的一切都叫他感到不安。即便这些人不想谋害自己,可若是他们手里的武器没有拿稳,碰到自己身上又何等可怕啊!太恐怖了!每个人都如此恐怖!

  逃吧!继续逃吧!许都皇宫,以后再也不要来了……想至此曹操愈加喊叫,直等到亲眼看着那些不知所措的虎贲士退回到殿门,才举着利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宫门方向而去。就这么哆哆嗦嗦跑出去好远,才见许褚督率幕府的心腹部从迎面而来。

  许褚本在仪门伺候,是听到叫嚷赶过来的,一见曹操五官扭曲状若中邪,也吓了一跳:“主公为何此等模样?”

  曹操一头撞在许褚臂弯间,只是不住晃脑袋,沉沉地喘着粗气。众卫士也吓坏了,揉前胸的揉前胸,拍后背的拍后背,为他收起宝剑整理衣冠,许褚见他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焦急询问道:“莫非有人意欲行刺主公?”

  “没有……没有……”曹操瞪着惊恐的眼睛咕哝着。

  “宫中若有变故,主公不便提起,何不向令君诉说?”

  这句话才算把曹操拉回到现实中。他眼睛一亮,又渐渐黯淡下来——如此暧昧之事如何向荀彧开口,若再传扬出去岂不闹得沸沸扬扬?他把牙一咬,掐住许褚臂膀,恶狠狠道:“今日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你去告诉丁冲、郗虑,把今日当值的侍卫黄门全部杀掉!”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杀掉!”

  许褚还算心地良善:“他们都是咱沛国同乡,若无罪诛戮,您日后何颜面对家乡父老。”

  “那……那就撵出京师永远不许再入许都!”

  “诺。”他不肯明言,许褚也不敢再问,只得搀扶他慢慢吞吞出了端门。许多有差事的掾属见他久不出来,都已在宫门外等候了,曹操直至坐上马车才渐渐不再颤抖,闭上眼睛愁眉不展,只一个劲儿叹气。陈矫小跑着来到他身边禀道:“主公,刚从东城传来消息,陈元龙七日前病发而亡。果如华佗所料,恰好是三年啊!”

  陈登之死在曹操看来本是件好事,但此时他却打不起精神,只是摆摆手:“我知道了。”

  恰在此时忽听一阵马蹄声响,自正南奔来三骑,乃是曹丕、曹真和曹休。这小哥仨今日格外精神,身披武服头戴皮弁,腰里跨着佩剑。曹真当先驰至车前,跳下马来跪倒在地:“恳请父亲带我一同出征,为朝廷效力!”一言未毕曹丕也到了:“子丹之言亦是孩儿所思,孩儿已过舞象之年,该追随父亲建功立业了。”曹休也说:“我母子蒙叔父恩养,正该上报天子下报叔父之恩,请您带我效力疆场吧。”

  曹操蔫耷耷坐在车上,看着这三个孩子——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他也并非不看好曹丕。只是这些年人们都在议论他曹某人,他可不愿让儿子过早染指朝廷仕宦之事,一者为避口舌,二来怕他们自恃身份有专横跋扈之举。如今这一切都不同了,此时此刻他只想把整个家族武装起来,让子侄在身边保护自己……曹操一反常态伸手拉住曹丕:“既然你们愿意,到中军虎豹骑挂名,为父不能假公济私厚此薄彼。但你们要住在我的中军营里,一定要带兵保护好为父的安全!”

  曹丕既感兴奋又觉诧异,父亲今天的口气与平日大不相同。未及多问,又见王必挤进人群扑倒车前:“启禀主公,刘老常伯薨了。”刘老常伯乃侍中刘邈。

  曹操闻言又是一阵叹息——刘邈虽因玉带诏之事为保梁王一族与他闹得不快,一番胡搅蛮缠硬是把王子服勾除了宗籍,改易为李氏之后草草结案。但是老人家毕竟是对他有恩之人啊。忽然想起玉带诏,曹操刚刚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那张血淋淋的绢帛似乎又浮现在眼前——“诛此狂悖之臣耳!”末尾那个“耳”字殷红的一竖拉得很长,似乎还在滴血。

  王必跟随曹操以前曾是刘邈的属下,铁铮铮的汉子这会儿哭得泪人一样,见曹操一脸茫然,还以为他也在伤感刘邈之事,跪爬几步抓住车沿:“刘老常伯无后,恳请主公准属下留在许都为老大人发丧,已报故主知遇之恩。”

  曹操讷讷地点了点头:“此番出兵你留下,给刘邈发丧之后,你把家丁部曲聚起来,再招募些亲族子弟,给我另组一支人马。”

  “再组一支军队?”王必很诧异。

  “对!老夫要你带领这对人马时刻保护幕府和家眷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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