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琳本人又岂能不寒心?听敌人口中说出这种话,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职责在身,只能再次央求:“非是我家将军不愿奋战,实乃将士离心不能凝聚,所以……”
“所以想摆个阵势吓吓老夫,叫我知难而退?”曹操一阵冷笑,“可惜我曹某人不是吓大的,是刀尖上滚过来的!将士离心是他自作自受,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当兵的哪还愿意为他们卖命?”
陈琳欷歔不已,连连磕头:“请明公网开一面,就准许我家将军投降吧,就算看在我家先主的面子上。”
“不准!”曹操凶巴巴道,“你陈孔璋当年草拟檄文之时可曾给过我面子啊?”
这一句话问得陈琳无言以对。
“回去告诉袁尚,叫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吧。我替他老爹清理不肖之子,这就是最大的面子!”曹操一挥衣袖,“普天之下只能由我曹某人说得算,袁氏兄弟绝不能留,我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没什么可说的,走吧!”这算明明白白把老底端出来了,再无挽回的余地。
阴夔伏在地上涕泪横流:“袁本初!先主大将军啊……属下无能保全不了幼主,有负您临终嘱托……呜呜呜……”
曹操见他哭得凄惨倒也动容:“虽然懦弱倒也算个忠臣,念在你那点儿忠心,老夫也不加害你们,派人把你们安安全全送回大营。但明天一早还要继续攻打,刀枪无眼你们好自为之吧!”说罢一摆手,有亲兵闯上来架起二人就往外推。
“且慢!”于禁跨出一步,“姓阴的可以放,陈琳不能走。当初草拟檄文辱及主公祖父三代,岂能便宜了他!”
“对!对!把他乱刃分尸!”众将厉声呐喊。
曹操抬手拦住:“两军交锋不斩来使,何况今日他乃求降之人?等着瞧吧,袁尚之溃近在眼前,老夫与他马上还要重逢,到时候再算檄文那笔账。”陈琳听得毛骨悚然,还未及多言就和阴夔一起被推了出去。他俩一出去,曹操赶紧又吩咐:“告诉前军将士,只要他二人进了营就继续给我敲鼓,狠狠敲他一夜,要把袁尚狗子的胆吓破!”
这会儿华佗煎好一碗药,亲手捧到曹操面前:“主公这几天都没好好服药,现在仗打赢了,赶紧趁热把药喝了吧。”
曹操全没在意,兀自向众将夸耀:“老夫这一番威吓,袁尚求降不得必定连夜逃窜,只要一逃人心溃散各自逃生,以后想聚兵也聚不起来了。”说着话他一拍华佗肩膀,“此所谓病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华佗一哆嗦,碗儿脱手落地摔得粉碎,半日心血又白费了。曹操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哪管别人花多少心思,瞅着华佗无奈的窘相,竟哈哈大笑起来……
第十一章 策马夜谈,董昭怂恿曹操谋取天下
大势已去
建安九年七月,袁尚救援邺城失败,在漳河沿岸被曹操打得狼狈不堪,派使者请降又不被允许,惊恐之下连夜奔逃至祁山[1]驻扎。曹操追打落水狗,如催命鬼使一般尾随而至,又将袁尚营寨包围起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通猛攻。
河北军眼望着漫山遍野攻来的曹兵,吓得浑身颤抖,连武器都举不起来了——其实若不跑,袁尚鼓舞人心还可勉强自保,一逃再逃,疲于奔命,军心溃散,斗志没了,士气没了,人心没了,连抵抗能力都没了。有人吓得抱头鼠窜,有人放下兵刃跪倒请降,还有人投降心切干脆掉转枪头奔着袁尚大帐就杀……袁尚部将马延、张顗(yǐ)临阵倒戈,营寨立时被曹兵攻破,河北军全线崩溃。袁尚眼见大势已去,将士兵、粮草、辎重乃至印信符节都扔下了,只带了几个亲兵趁乱而逃。
将怀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如今一军统帅都跑得没影了,士兵又岂能为这样的主子卖命?狼烟散尽,战场上一片萧索,昔日袁绍麾下威风凛凛的河北军彻底完了,只剩下一群惊魂未甫跪地乞活的可怜虫,燕赵勇士的慷慨骁勇早已随着袁氏家族的没落而丧失殆尽……
曹操立马山下,眼望着败落的袁军营寨,喜悦之情已溢于言表。这一仗打下来,袁尚的家底算是彻底输干净了,无兵无粮就让他逃吧。幽州袁熙兵微将寡,并州高幹远隔重山,曹操不用再管袁尚了,就叫他那个视为雠仇的兄长去收拾他吧。
士兵检索袁尚抛下的东西,辎重器物竟还有十好几车,其中不乏珍宝珠玉之类,曹操不禁讥笑:“当初袁绍战官渡就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袁尚还真像他爹爹。惜乎不谙军务,比他爹差得远呢!”
马延、张顗丢下武器,在虎豹骑的监视下来到曹操马前,双膝跪倒放声高呼:“我等归顺来迟,望明公恕罪!”
“无罪有功,快快请起。”曹操见这俩倒戈之将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想必也是骁勇之人,不禁啧啧道,“袁尚有你们这样的勇士,却不能奋力作战,真真可笑可恨。”
马延是个粗莽之人,不禁破口大骂:“不瞒明公,我早就不愿意跟着袁尚干啦!兄弟仇杀窝里斗算他妈什么东西?见了敌人就知道逃,这仗打得真他妈窝火!去他娘的,老子投靠曹贼,不给他卖命了!”他光顾着说话痛快,竟习惯性地把“曹贼”二字带了出来。
曹营众人见他这么说话当即就要拔剑翻脸,曹操却笑呵呵拦住:“不碍的不碍的,老夫于他们无恩,叫一声贼又怎么了?以后老夫善待河北士人,他们还会拿我当贼吗?哈哈哈……”
张顗比马延有涵养,跪倒道:“明公请恕罪,我等之所以现在才来投奔,非是怀侥幸之心,也非跟随袁尚执迷不悟。而是我等起于草莽,受袁绍提拔身归行伍,应报已故先主的知遇之恩呢!怎知袁尚兄弟这般不争气……”七尺高的汉子说到这里竟虎目带泪,马延也是惆怅不已。
曹操心中思忖——袁本初啊袁本初,你果然是我曹某人之劲敌,即便死了,还有这么多人怀念!虽有官渡仓亭之失,若非你早早地一命呜呼,我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拿下冀州。说句凭良心的话,我根本没彻底击垮你,而是欺负你那俩傻儿子才成功的啊……想至此曹操越发感觉到笼络河北人心是何等重要,忙端出一副袁绍故友的姿态:“老夫曾与袁本初同朝为官抗击阉竖,深知其英伟之处,我此来不仅是为了将河北之地收归朝廷,其实也是为他教训不孝之子啊!”其实这话假得不能再假,但哄骗马张这等草莽武夫倒也有效。
二将止住悲声,各自从怀里取出一枚锦匣,恭恭敬敬递到曹操面前。许褚、邓展恐其中有诈,抢先接过打开检查一番才捧给曹操看。但见是一枚金印、一枚铜印。
金印乃是袁绍的大将军印。当年曹操逢迎天子建立许都,自任为大将军,以袁绍为太尉,袁绍耻为曹操之下意欲以此发难,曹操不敢招惹,赶紧把大将军的位置让给他,还命孔融给送去这枚金印。现在印在人亡可谓物归原主了。再看另一枚铜印,也是镌刻虎纹,上雕着“诏书一封,邟乡侯印”八个篆字,乃是袁绍私造,早年举义兵号令天下所用,当初曹操就是看到袁绍把玩这枚印,才决心与他分道扬镳的。想来袁绍还曾展示过一枚罕见的无暇玉璞,似乎有意在大功告成之日将其刻为玉玺,抱着它身登大宝,可是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玉璞也不知坠落到何处尘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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