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远处传来曹操浑厚的声音:“今夜可真黑啊,咱们都成了睁眼瞎,这等时候说的话才真叫瞎话呢!古人又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聊聊也就罢了,以后不可再提。”
原来他已经悄悄走远……
清风袭来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又重新铺满大地,一切又都渐渐清晰。董昭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已耗竭,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他呆呆望着曹操带着众卫士远去的背影,依旧感到颈间凉飕飕的,伸手摸了一把——哪里有人把剑架在他脖子上,那不过是偶然吹来的一阵凉风。
董昭笑了,笑自己太过小心,也太过多余。人总是会随着境遇而改变,万事都是水到渠成。世上根本没人能引领曹操的心志,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去想……
[1] 祁山,古籍记载又名蓝嵯山,在今河南省安阳市,与诸葛亮北伐屯兵之祁山并非一处。
[2] “代汉者,当涂高”是中国历史上流传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谶语,出自《春秋谶》,也载于《汉武故事》,并于《后汉书》《三国志》《晋书》中多次提到,解释方式不一。
[3] 谶纬,古代图谶和纬书的合称。谶是方术之人编造的预示吉凶的隐语和图画,纬是附会儒家经义衍生出来的一类书。文中提到的《春秋谶》、《河图会昌符》都是两汉间八十一部谶纬书的名目。谶纬是儒家学说衍生的迷信产物,没有科学依据,但其中一小部分也逐渐演变为主流的传统文化,例如“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理论就出自谶纬。
[4] 赤伏之瑞,刘秀几度被臣下劝进都不肯称帝,直至有人自谶纬中抄录了一张“赤伏符”,上写,“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刘秀看后自以为得天命,继而称帝。
[5] 灵台、辟雍、明堂,都是古代的礼制建筑;灵台是用于观看天文星象的;辟雍是用于讲授礼仪的;明堂是用于发布政令的。但是王莽、刘秀时代的这三个建筑,都用于宣布图谶,是国家性质的谶纬传播机构。
[6] 魏阙,又名阙、双阙,古代礼制建筑,指宫门两侧的瞭望楼。
[7] 太史令,也简称太史,是古代掌管编写史书、天文历法等事务的官员,隶属于太常寺之下,地位不高。
[8] 太白,即金星;荧惑,即火星。所谓“太白经天、荧惑逆行”,其实是指金星与火星在天文观测上出现重叠,从现今角度来看,不过是行星运动的正常现象。
第十二章 邺城失陷,曹操攻破袁氏大本营
邺城失陷
转眼已到了深秋八月,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凛冽的西风席卷着枯叶败草奔向无垠的远方,一去不回。不知有多少无助的生灵将在这个残酷的季节里终结它们的生命。哪怕它们曾生机勃勃,曾摇曳多姿,曾毫无顾忌地向这个世界展示自己,但到头来终究逃不过死亡。正如这座曾经辉煌又饱经磨难的邺城,再强硬的抗拒也改变不了陷落的宿命。
粮食吃完了,马匹杀光了,树皮剥尽了,草根挖绝了,唯一能充饥的办法只剩下人吃人啦!可是以邺城现今的情势,恐怕连人都不能再吃了。被曹军围困半年之久,百姓和士卒饿死者、病死者、逃亡者不计其数,为了掩护李孚出城送信又放出去一大批,突围一役之后更是没活着回来几个,若是再肆无忌惮地纵容吃人,只怕连守城兵力都不能保证了,那还怎么抵抗曹军?虽然濒临崩溃,但为数不多的河北军依旧继续坚守,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失陷只是早晚的问题。如果说袁尚战败之前邺城尚存一丝希望的话,现在已没任何盼头了,所有人都是为审配的忠诚和固执而战。
这位河北的大军师已连续在城头站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休息,早被风霜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他须发凌乱面如枯槁,由于饥饿和疲劳站得都有些打晃了,但仍手扶女墙兀自坚持着。他那布满血丝的红彤彤的双眼依旧犀利,还在凝望城外期盼着奇迹发生:或许袁尚还会领兵回来,或许大公子袁谭能浪子回头共御曹贼,或许荆州刘表将发兵奇袭许都,或许豫州后方会有人叛乱,甚至或许会有个霹雷从天而降恰巧击死曹操,或许再或许……但这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空想罢了。
蓦然一阵凉风拂过,夹着阵阵腐臭的气味,把审配从游离的思绪拉回到现实。城边壕沟中都是河北将士的尸体,他们是为突围而战死,因为处在两军弓箭射程之间,过了半个月也没人敢去收尸,现在已经腐烂、发臭。遭受这样的厄运并非是他们作战不力,而是那位来接应的少主子根本攻不进曹军营垒,这才白白葬送了他们的性命。自从袁尚败走,曹军的营垒已越来越向邺城集中,四面八方围得水泄不通,而曹操缴获的白旄、金钺、军旗就悬挂在辕门处,时刻冲击着守军的心理防线。审配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袁氏即将败亡。
“邺城将士听真!罪臣袁尚已抛弃尔等逃亡幽州……速速开城门迎接王师……曹公有令,若尔等主动献城朝廷概不论罪,若抗拒到底城破之日邺城鸡犬不留……邺城将士听真!罪臣袁尚已抛弃尔等逃亡幽州……”曹军每天一次的劝降喊话又开始了,这次来的是辛毗,骑在马上高举白旗,所带的几十名士卒抻着脖子使劲叫嚷,个个都是得意洋洋的表情。
审配一见此景气上心头,自腰间摘下画雀弓,习惯性地随手摸箭,意欲射辛毗落马,但摸来摸去箭囊中空空如也,这才想最后一批箭也已射光了。便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使劲砸去,那石头不过轻轻地画了一道弧线便坠落到城下的尸堆中,离着辛毗还八丈远呢。审配怒火兀自不消,趴着女墙破口大骂:“辛佐治,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小人!食袁氏之禄反而谄媚国贼,卖主求荣败坏家邦,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有何脸面见河北父老?我恨不得食尔之肉、寝尔之皮!”
辛毗隐约听到了他的喊话,赶紧策马凑前几步仰首喊道:“正南兄别来无恙啊?连日守城辛苦不少,恐怕城内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吧!小弟有几句良言奉劝审兄。”
“呸!”审配又骂道,“休要废话!你这卖主求荣的龌龊之徒,花言巧语还能骗谁?”
卖主也非辛毗本意,但事已至此恰如黄泥巴抹在裤裆上,不是屎也是屎了。辩解毫无益处,他只得厚着脸皮劝道:“审兄道我是卖主求荣之徒……也罢!小弟暂且承认,我是出卖了大公子,但袁氏兄弟昏聩暴戾,此等无道之主保他作甚?识时务者为俊杰,曹公乃奉王命征讨,降之未为不义!”
“一派胡言。”审配故意冷笑,“曹贼乃狭天子以令诸侯的僭逆之人。攻城夺地所为一己私利,大丈夫就该敢作敢为,此等冠冕堂皇之言岂能欺瞒世人?你当天下之民都是傻子吗?”
辛毗见他固执不听,索性又看着城上的士兵喊道:“城中的百姓和将士苦若倒悬,审兄难道就狠心叫他们活活饿死吗?谁没有父母,谁没有妻儿,难道就不为他们考虑了吗?”说着他扔掉白旗拱手一揖,“小弟愿替邺城百姓请命,愿审兄以苍生为念开城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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