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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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群公开倡议恢复肉刑,这等于一改宽仁作风,恢复古时的严刑峻法。但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一者,过去废除肉刑增设鞭笞,本意是想减轻刑罚,结果却弄得名轻实重,许多小罪动不动就挨鞭子,“名轻则易犯,实重则伤民”;再者,肉刑有史可查合乎圣人之治,刑法重了,敢于以身试法的人就少了,世俗风气也可以改善,此所谓“辅政助教,惩恶息杀”。

  陈群敢于上书一定是曹操暗中授意,可症结在于陈群绝口不言曹操,却说是他父亲陈纪生前的主张。陈纪是德高望重之士,如此一提自然使朝中好事之人各抒己见。这些大臣具体政务无权过问,专门在这些制度问题上钻牛角尖。其实陈纪已死,有没有这样的主张还不一定呢,谁知道陈群说的是真话假话?荀彧虽是陈群的丈人,却也摸不清女婿在想什么。

  卫臻也对这件事迷惑不解,索性直言:“天下未定不该急着讨论这个,但提出来又不得不议。曹公究竟是欲刑宽,还是希望更严?大臣们各说各的理,拖了这么久没有定论,满朝之人都在瞩目这项改革,似乎把别的事都忘了。今早我想去探探董昭口风,不凑巧,他去拜谒赵司徒了。若曹公肯明确表态,想必朝中不会有异议……”卫臻说话还算谨慎,曹操表态不是不会有异议,是不敢有异议。

  荀彧接过孔融的上书:

  古者敦庬,善否不别,吏端刑清,政无过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迟,风化坏乱,政挠其俗,法害其人。故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绳之以古刑,投之以残弃,非所谓与时消息者也……

  荀彧眼睛盯着表章,心思却已游离天外,只看了几句突然往案上一放:“你刚才说什么?董昭去拜谒赵温?”

  “是啊。”

  “前天有人跟我提过,在司空府遇到董昭。”荀彧皱起了眉头,“他回京有些日子了,只来过省中一趟,却三天两头往赵温那儿跑,究竟想干什么?”

  “走动走动有什么大不了?”卫臻只觉他大惊小怪。

  “不对。”荀彧猛然醒悟——肯定有问题。曹操平定乌丸好几个月了,按他以往的行事规律推断,应该马上回许都商讨南下荆州之事。可这一次却安安稳稳待在邺城主持练兵,这可不像他的风格啊!接连传来的都是什么讯息?追赠郭嘉封邑,张绣之子张泉袭爵,请封田畴亭侯,放宽禁酒令,派周近去匈奴赎蔡琰……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正的朝廷大事只有改革肉刑一件,他又不肯公开表态,闹得廷议乱哄哄,他究竟要干什么?去年又是闹着恢复九州,又是废除诸侯国,天下岂能真的无事?几个月的时间曹操能做的事多着呢!所有眼球都叫陈群的议题引住了,根本没人注意曹操在干什么,也没人怀疑董昭来往司徒府的意图。荀彧预感到朝廷将发生巨大变动……

  正在这时院里突然响起一阵问安声,紧接着满屋子的人呼呼啦啦全跪下了。荀彧还在琢磨心事,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曹操赫然出现在台阁门前!

  荀彧吃惊匪浅,恍恍惚惚站了起来:“您……回来了。”

  曹操面带微笑走了进来:“刚刚到,过来看看大伙。”他身后还跟着夏侯惇、董昭。

  “明公回来得这么突然,何不提前告知一声。”

  曹操缓缓走到他面前:“每次万岁都下诏命百官迎接,老夫心里过意不去。何必搞这套虚礼?随便一些也好,百官不至于耽误公事嘛。”他扫了眼屋里跪着的官员,“免礼吧!荣老大人,快快请起。”说着话伸手搀了一把。

  荣郃倒不拘束,抓着曹操的手腕站了起来:“明公可曾见驾?”

  曹操搪塞道:“风尘仆仆的就别去扰圣驾了。改日我沐浴更衣另行朝觐,以免失了朝仪……大家该忙什么还忙什么,我不过随便走走,你们切莫拘礼。”

  这么个大人物坐镇,大家哪还有心思办差?众令史不知所措,捧着卷宗呆愣在那里,潘勖使了个眼色,带着他们退了出去;荣郃回到案边垂手而立。卫臻倒很认真,顺手拿起桌上表章恭恭敬敬递过去:“恢复肉刑之事讨论已久,众臣意见不一,请明公批示。”

  荀彧瞥了卫臻一眼——年轻人少历练,他哪在乎恢复不恢复肉刑,这是转移视听的障眼法!

  果不其然,曹操连看都没看:“既然有争议,那就以后再说吧,此事暂且搁置。”说完背着手在阁内溜来溜去,瞧瞧这儿的表章,看看那儿的文书,似乎百无聊赖漫不经心。

  荀彧沉默半晌,还是主动开了口:“您刚刚到京就来尚书要地,恐怕有事要办吧?”

  “哦!”曹操装作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是有件事托付令君,不过……不过老夫实在难以启齿啊!”

  “明公直言无妨。”

  “好吧。”曹操貌似下了很大决心一样,从袖中抽出两卷文书,轻轻往桌案上一撂,“这是一道司徒府的辟令和一份表章,请令君和两位大人过目。老夫要弹劾司徒赵温!”

  荣郃、卫臻陡然一惊,不约而同问:“赵公何过?”

  曹操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他前日发下辟令,召我儿曹丕到他府中任掾属。诸位应该晓得,三公辟官当以贤德才干为先,更需公正无私。岂能随便录用功臣子弟?丕儿既非孝廉又未立军功,有何资格充任三公掾属?这叫天下士人怎么看?知道的是他攀附我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夫徇私舞弊,授意他所为呢!请令君和两位大人想想,汉室之乱皆因小人结党谋私,赵温无视前车之鉴,做出这等事来焉能再任三公?”

  卫臻半信半疑,忙拿起辟令观看,果然是赵温亲笔所书,辟用的也确实是曹丕,不禁愣在当场。荣郃也看个满眼,隐约觉得有问题,但铁证如山,怀疑也无济于事。

  荀彧越看越寒心——好可恶的伎俩!哪里是赵温的主意,分明是你叫董昭跑去威胁赵温辟用曹丕,然后反过来倒打一耙,以此为理由罢他的官。公然拿掉司徒有碍视听,耍这么个手段,给老人家泼一盆徇私舞弊的脏水,你再站出来装大公无私,用心何其歹毒!

  曹操讲完大道理,又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老夫也知赵温是资深老臣,又曾护驾东归,所以这两天我也寝食难安。可思来想去越是高官越不能姑息。此事不但关乎我父子声望,也关乎朝廷声望。毒蛇噬手,壮士断腕!我也是不得以才行此下策。”

  荣郃听他调子定得这么高,好像天都快塌了似的,只得顺着说:“既然如此,就照您的意思办吧。”

  卫臻唯命是从:“明公所言极是。”

  两位尚书仆射点头,曹操就不问荀彧了,干脆直接吩咐:“此事望令君早日办妥。尽快罢免赵温,省得惹人非议。”

  荀彧呆呆站在那里,没有回答曹操的话,却轻轻瞟了一眼董昭:“公仁,你功劳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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