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刘表如果死了,那将意味着刘琮继位,与之关系亲密的蒯蔡二族权力更重,刘备的谋划将完全落空,就更无力觊觎荆州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岂能不急?
刘备茫然呆立馆驿门口,心中布满了阴霾,东奔西跑了半辈子,非但没能成就功业,连立锥之地都保不住,越混越不济,怎么就没有一事顺利呢?哀怨半晌毫无益处,只能暗暗叹息着走进驿内。他一来襄阳就住馆驿,早有自己单独的庭院,这会儿赵云、陈到也打点妥当了,刘备也不再与驿丞废话,直回了自己的小院;可还未进堂屋,就见里面端坐着两个中年文士,正无拘无束坐在案边对弈。
刘备见此二人颇感意外:“你们不在新野留守,怎么也跑到襄阳来了?”
这两个人都是刘备属下。左边那位名叫徐庶,字元直,颍川人,生得浓眉大眼,颇有些文人武相。此人少时偏爱剑术抱打不平,常以侠义自居。因杀伤人命逃亡在外被官府捕获,幸得友人相救逃脱囹圄,自此弃武从文游学荆楚,交友甚广。如今北方被曹操所安,不少羁旅之士动身北归,唯有他不肯北还,反把老母接到新野,投靠寄人篱下的刘备,为之网罗人才拉拢名士。刘备能够延揽诸葛亮,也是他从中穿针引线。
右边那位年纪较徐庶略长,生得颇为俊朗,衣着甚是华贵,举手投足透着十足的贵气。此人名叫刘琰,字威硕,莫看表面儒雅,实际没什么真才实学,唯独长了张好脸。他原本不过是豫州鲁国的一个小财主,却偏爱附庸风雅,自诩汉鲁恭王之后,无奈名士的才干品格没学会,玩乐的能耐倒很在行,什么斗鸡走狗,饮酒招妓,蹴鞠弹棋,丝竹管弦,吃喝嫖赌吹拉弹唱,全挂子的风流本事。刘备在曹操麾下任豫州牧时与他相识,一个自诩中山靖王之后,一个声称鲁恭王玄孙,真有相见恨晚之感。刘琰倒也义气,刘备叛曹,他竟撇家舍业也跟着反了,数年间东奔西逃誓死追随,虽说既无文韬又无武略,却深得刘备宠信,算个消遣解闷的门客。
徐庶全神贯注盯着弈局,好半天才道:“我们前天晚上来的,听说刘表病重,不得不来啊。”刘备驭下格外宽厚,与其说是主臣,更像是知心的朋友。
“你知道了?”刘备也不搅扰他们的弈局,只是悄悄坐到一旁,“刘表病重命不长久,曹操见逼于外,蒯蔡戒备于内,若刘琮继位,非但不能掌握荆州,只恐立锥之地亦不可保,实在令人忧心。也不知刘琦有什么打算。”
刘琰接过话茬:“那小子惧蔡氏加害,整日醇酒妇人,苦中作乐,越这样,刘表越发看不上他了。指望他与刘琮争夺大位,想都甭想!”刘琦是个嬉闹爱玩的公子哥,刘琰又是此道高手,故而常被刘琦请去充清客,故而知道的也不少。
徐庶将一枚黑子置于弈盘之上,笑道:“主公也不必过于忧虑,孔明已然有了应对之法。”
刘备正烦恼闷坐,听闻此语眼前一亮:“是孔明叫你们来的?”
“不是他叫我们来的,是他跟我们一起来的。”
“哦?”刘备左右张望,“他在哪儿?我正要与他商量。”
徐庶神神秘秘一笑:“主公放心,他帮您安排大事去了。”
安排大事?诸葛亮又有什么奇谋?刘备正欲问个清楚,却见徐庶把弈局一推,拱了拱手:“承让。”
刘琰痴痴地盯着弈盘:“你、你怎么又赢了?真奇怪了,这世上只要是玩的,我刘某人从未输过,为什么偏偏赢不了你和孔明?刚才这一局明明是我先声夺人,你是怎么扳回来的?”
“刘兄你这就不懂了,对弈之道犹如两军搏杀,讲究奇谋变化,环环相扣。”徐庶说到这儿特意瞥了眼刘备,“即便身处劣势朝不保夕,只要悉心谋划,一样可以扭转乾坤转危为安……”
抽梯问计
襄阳城东有处别致的院落,占地不广,却楼阁俨然,修竹碧树,颇有几分意趣,这便是刘表长子刘琦的宅邸。按礼法而言,身为世家嫡子绝不该与父分居,民间有谚“举孝廉,父别居”,这种行为是被视作不孝的。
其实刘琦原本也住在幕府,因为是长子,相貌又酷似刘表,所以也曾被父亲寄予厚望。不过近年刘表渐渐移爱刘琮,蔡氏夫人又从中挑拨,刘琦动辄得咎屡遭训斥,惶惶不可终日,为避开满心芥蒂的弟弟和继母,才在城东置了这所宅邸,但求清静安身。这位原本继位有望的公子哥落到这步田地,心中不甘却又志大才疏,无策应对,整日寄忧愁于酒色丝竹,苦中作乐,甚是萎靡。
不过今天刘琦精神格外爽朗,特意命仆人把堂舍打扫得一尘不染,因为他要招待一位相邀已久的贵客——诸葛亮。
诸葛亮原本不是荆州人士,他祖籍琅邪阳都,乃前汉名臣诸葛丰后裔。其父诸葛珪官拜泰山郡丞,因病早逝,那年他才八岁,与兄长诸葛瑾、弟弟诸葛均一并被叔父诸葛玄收养。可惜好景不长,正赶上当时的豫章太守周术病逝,因为诸葛玄素与袁术相善,受其委任接替这个官职。但西京朝廷不予承认,又派朱皓接任豫章太守,所以出现了一郡两太守的局面。朱皓毕竟算是天子亲任,联合当时的扬州刺史刘繇攻打诸葛玄,诸葛玄兵少落败,加之袁术称帝丧失人心,只好到荆州投靠刘表,却不得重用抑郁而终。
诸葛亮年方十六又失倚靠,但读书勤奋颇知努力,得到不少士人关照,尤其沔南有一位贤士名叫黄承彦,看好他身处逆境而不改其志,不但把女儿嫁给他,还帮他在此立业。这黄氏非寻常家族,黄承彦之妻正是豪族首领蔡瑁之姊,而蔡瑁之妹又是刘表续弦,故而黄承彦与刘表实乃连襟,自然颇有影响。另外,诸葛亮的大姐又嫁给了蒯氏一族中的房陵太守蒯祺,兄长诸葛瑾被孙权招揽颇得信用。因而这位身在异乡的诸葛先生竟然时来运转,只要他愿意,与刘表、蒯氏、蔡氏,乃至江东孙权都能拉上点儿关系。
一般人若赶上这么多好亲戚自然要想方设法巴结,可诸葛亮却没这么做。他看透了刘表的懦弱无能,也看透了蒯蔡两大豪族胸无大志但求自保的本质,不但不与他们来往,还在襄阳以西的隆中山林盖了间草庐,与崔州平、石广元、孟公威等年轻旅居才士结成挚友,赢得“卧龙”的美誉;整日吟诗弄赋笑谈古今,以管仲、乐毅自比,意欲待价而沽,等候有志向、有才干的真主出现。等来等去,最终等到的是刘备。
细论起来,刘琦与诸葛亮也算是拐了几个弯的亲戚,但以前并无深交,反倒是因为与刘备相善,才使两人越走越近。刘琦知道诸葛亮颇具才智,几次写信到新野,询问应对继母兄弟之策,但诸葛亮却总以疏不间亲为由拒不相告。
可今天不知吹了哪阵风,诸葛亮竟主动登门,刘琦怎能不喜?他立刻置备果蔬,亲自敬上一杯水酒:“孔明兄自从跟随玄德公,久在新野难得来趟襄阳,务必要在我这里多盘桓几日。”
“公子不必客套。”这位诸葛先生年方二十八岁,生得眉清目秀高大俊朗,说起话来既温婉又不失庄重,不过这种沉稳的气质与他的年纪似乎有些不相称,“玄德公领兵去救江夏,不久要回襄阳复命,在下来此是为了迎候主公。承蒙公子看重,屡屡致信关照,今日顺便来拜望拜望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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