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5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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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碗汤药送下,刘表不再咳嗽,眯着眼睛养神。伊籍瞧这火候差不多了,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军务之事是不是也要跟玄德公交待一下?”

  “对。”刘表猛然睁开眼睛,“昨日琦儿跟我说,他有意接替黄祖镇守江夏,未知玄德以为如何?”伊籍听了有些泄气——他满心希望刘表能把军权交给刘备,使其全力抗拒曹操,也好扼制蒯蔡两家独大的局面,从中费了不少心思,可刘表好像根本没这打算。

  刘备蹙眉沉思,似乎想了一阵才道:“曹操虽盛,但江东也不可不防。江夏重地诚非他人可守,公子请缨倒也妥当。今后东南之事,主公父子当之;西北之事,备愿竭力而为。”

  刘表不置可否,却道:“我已力不从心,琦儿这孩子又素来心浮气躁,恐难以任重。玄德可不可以暂时离开新野,帮帮那孩子?”

  刘备一副懵懂的表情:“主公是叫我移驻江夏协助大公子?”

  “不不不。老夫之意是想请你改屯汉水沿岸,以便接应江夏。”刘表从不曾信任刘备,只是借其力阻挡曹操;而刘备现今屯驻的新野又离襄阳较远,若是将来他撒手而去,刘琮年纪轻轻很可能驾驭不住刘备,所以不可不防。所谓“改屯汉水沿岸”其实是大步伐向南撤,置于襄阳监视之下,可又不能叫刘备与刘琦混在一起,若是他们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刘琮的位子还坐得稳吗?

  刘备听了他的话,抓耳挠腮似乎很费了一番脑筋,最后才提议:“若主公允许,属下愿领兵移驻樊城,江夏若有兵戎之事,可自汉水而下救援便利。”

  “好,很好。”樊城与襄阳隔汉水相望近在咫尺,驻军樊城等于主动栖于襄阳眼皮底下,正中刘表下怀,“明天你就回新野,速速把兵调来,你早来一日我便早安心一日。”这倒是不折不扣的真心话。

  刘备信誓旦旦:“主公放心,属下一定不负主公厚恩。”

  刘表默然望着他,隔了半晌突然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我已病入膏肓,自知不久于人世。琮儿、琦儿皆不才,诸将零落各地,我死以后,玄德你来总摄荆州之事,如何啊?”

  伊籍早盼着这句话,顿时眼睛一亮,方要跟着帮腔,却见刘备将手中空碗一撂,猛然伏倒在地:“属下卑微,平庸无才,万不敢窥觊荆州。诸公子皆贤,必将大有作为,属下但蒙鹰犬之任足矣!请主公收回这句话……”说罢连连叩首。

  刘表强打精神,斜着身子直勾勾逼视着刘备,见他战战兢兢体似筛糠,已胆战心惊,却仍不敢大意,继续道:“老夫并非戏言,玄德若是有心,切莫辞让。当今天下可以拒曹者舍你其谁?当初陶谦以徐州相赠,老夫也愿意以荆州相让。这都是……都是为了我大汉刘氏天下嘛。”刘表搜肠刮肚了半天,才找出这个牵强的理由。

  刘备兀自叩首不止:“属下当年兵败汝南受主公活命之恩,已是通天的造化,又岂敢多求半分。请主公以身体为念,切莫胡思乱想。”说到最后竟呜呜咽咽流下两行热泪。

  伊籍连连摇头甚感遗憾——刘琮兄弟文弱无能,蒯越、蔡瑁自私自利,唯有刘备能抵御曹操,又不肯接受大权,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呢?

  伊籍企盼刘表能说得再诚挚恳切些,可刘表却把话收了回去:“非是我胡思乱想,我看是你太过自疑。老夫一直都很信赖你,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过吧!琮儿年少,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望你与蒯蔡诸公协力辅佐我儿。我即便去了,苍天有灵也会感激你们……”说到最后刘表也动了几分真情。

  刘备越哭越凄惨:“主公乃一时小恙,为何总是言死?属下唯愿主公身体康健!荆襄百姓还指望您安定天下复兴汉室呢!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这两句话正打在刘表软肋上。他一向自认为不喜谄媚之言,却也经不住这种拿百姓当幌子的马屁,霎时间竟忘了自己是在试探刘备,不禁满眼泪花:“唉!知我者,玄德也……”

  伊籍眼望着这俩惺惺作态的君臣,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有怅然叹息。刘备如丧考妣抹着眼泪,好半天才止住悲声:“主公不要多想,安心养病,我这就回新野调防兵马,等事情办妥再来拜望。”

  “嗯,你去吧。”刘表扬了扬手。

  刘备走两步一回头,似乎对刘表充满了牵挂,直走到门边又叮嘱道:“主公千万保重身体,荆州百姓不能没有您……”这才长叹一声出门而去。

  伊籍苦苦望着刘备背影,心中茫然若失。他苦苦期盼这次会面,妄想刘表能与刘备推心置腹,确定身后抗曹之策,把话挑明,现在看来这想法太天真了。

  他正在发愣,忽见病榻后的屏风微微一颤,从后来闪出几个人,为首的是张允,后面还有四五个士兵,都攥着明晃晃的钢刀。

  “放肆!你等意欲何为?”伊籍不禁惶恐,还以为他们要不利于主公。哪知刘表却病怏怏道:“我叫他们藏在后面的……”

  伊籍愕然,还未及说什么,又见从侧室闪出一人——五旬开外,面色白皙,相貌端庄,身材精瘦,留着花白的三绺长须,正是刘表的智囊蒯越蒯异度。

  刘表显然与他们商量好了:“我看刘备并无篡夺荆州之意。”

  蒯越却对这结果不甚满意:“我在隔壁听见了,您不觉得他表露得太过了吗?”

  “此话怎讲?”

  “主公于刘备之恩未尝过于吕布、曹操,他何以如此信誓旦旦?”蒯越眼中迸出一丝老辣,“常言道过犹不及,我看他是做戏。”

  伊籍这才渐渐醒悟——原来蒯蔡有意诛杀刘备,难怪刘表会主动提议以荆州相让。若是刚才刘备应承下来,恐怕这会儿已身首异处了吧!这又是蒯越的主意,连我都瞒着,或许刘备也察觉到其中有诈,所以才反应那么激烈。真正的傻子只有我这个穿针引线的人。

  张允一贯见风使舵:“我也觉刘备之言不可信,舅父不该放他走。”

  刘表似乎已被刘备的感激涕零打动:“算了吧,即便他有些非分之想,我谅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蒯越却不这么认为:“他连曹操都敢反,胆子还小吗?后患不可留,以我之见倒不如立刻……”他做出个砍头的手势。

  伊籍忙道:“不可不可!刘备与曹操结仇,正可用之拒敌,岂能损友而害己?”

  蒯越没接话茬——伊籍眼里曹操是敌人,可在他看来却未必。

  刘表也不同意,理由却大不相同:“刘备拥兵万余,有关羽、张飞等将为羽翼,除一人易除一党难。倘若诛杀刘备逼反其党,不好收拾啊。”

  这话也有些道理,蒯越不便再坚持,却止不住摇头:“隐患不可留,倘若情势有变节外生枝,再出手可就更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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