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满头大汗:“冲儿、彪儿、林儿不知跑哪儿去了,父亲没见到吗?”父亲受封高官,诸公子也得盛装出席,要在廊下跪谢圣恩,新衣服早给他们换上,这会儿却找不到人了。
“哎呀!我哪见过他们。”曹操急得直跺脚,“这几个小崽子,跑哪儿玩去了?还不去找!愣着干什么,都去给我找啊!”
曹操一通嚷,后面可热闹了。司空府也不小,房连房院连院的,连曹丕、陈琳、薛悌带夫人、仆妇、丫鬟东跑西窜边嚷边找,也不顾内外之别了。按理说几个小毛孩子参不参与无可厚非,可曹操的态度却十分认真——曹林乃再嫁之妻杜氏所生,曹彪的生母孙氏不过府里一个普通侍女,这俩儿子都不重要;他真正在乎的是环氏之子曹冲。曹冲是曹操心中内定的继承人,无论当天子还是当权臣,身后一切都要交予此子继承,所以今天这么荣耀的时刻,一定要让这孩子出来露一面,展示给满朝大臣看。为此前几日曹操还特意为他“抢冠”[2],取表字为仓舒。
曹操穿房过院正着急,忽听不远处有个家丁大呼:“我的小祖宗哟,怎么跑这儿来了!我找到啦!”赶紧跑过去观瞧——这是二门以内一处偏院,有几间矮房和灶台,是庖人置备酒食的地方,谁能想到贵公子会跑到此处玩耍?这会儿华佗正带着弟子李珰之在炉边煎药;有两个新收的弟子吴普、樊阿也在一旁,却看不懂他们干什么,正扭动身躯摆出一副怪模怪样。
吴普单脚点地,伸展双臂上下抖动,样子像只大鸟;樊阿缩肩紧背抓耳挠腮,状似猿猴。再往边上看,曹操气大了——曹冲、曹彪、曹林仨小子正伏在地上,装模作样的,也不知是模仿熊还是老虎,刚换的新衣服沾了一身土。
“你们做什么!”曹操厉声喝止。
吴普赶紧跪倒:“启禀司……丞相,这是师傅仿照古人导引之术编成的‘五禽戏’,练这个可以强身健体。”
“胡说八道!”曹操扯起曹冲抢到怀中,“你当他们何等人?堂堂公侯之子岂可作此禽兽之态!”
华佗赶紧赔罪:“老朽未敢擅自教几位公子,是他们看着好玩才……”
不待他讲完曹操便冷森森打断:“华先生,老夫对你也够客气了,你至今未能根除老夫之疾,我也未加责怪。从今往后你这些弟子不准在我府里居住,都给我搬出去!这是丞相府,不是市井街肆!”
曹冲见父亲生气,忽然手指着熬药的炉子道:“爹爹快看那药炉,火在下水在上,孩儿前日刚学了《易经》,下离上坎谓之‘水火既济’,‘既济’不就是圆满之意吗?爹爹今日受封丞相,咱家圆圆满满,多吉利啊!”
这本是句解劝的话,哪知华佗的弟子樊阿是个直性子人,忍不住插嘴道:“小公子解得不切,‘水火既济’的卦辞有云‘亨小,利贞。初吉终乱。’喻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卦名字好听,却不吉利……”话说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闭嘴磕头。
朱灵的事已经让曹操烦心了,大好的日子出言不吉,非把他激怒不可!幸亏温恢脑子快,一把抱起曹林:“我的小公子哟,快走吧!满朝文武在外面候着呢!再耽搁时辰叫群臣如何议论?”
跟孩子说话给大人听。曹操知他是催自己,压压胸中怒火,咬牙切齿瞪着樊阿:“你们现在就滚!今后不准来此搅扰,否则格杀勿论!华先生,你也好自为之吧。”说罢领着孩子拂袖而去。
当曹操举止端庄出现在大堂上时,徐璆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奉天宣诏哪见过这样的接诏人,生生叫使者在堂上等他一刻多工夫,坐又不能坐,诏书还不能撂下。既不把使者放在眼里,又何尝把天子当回事?徐璆还算好受,他身后两个谒者,一个手持符节,一个捧着相印,两样东西分量都不轻,俩人举了半天手都哆嗦了,心里早暗暗把曹家祖宗八辈“问候”了遍。
曹家诸子悄悄顺着廊檐跪了,曹冲与曹丕一左一右排在了最前面。徐璆展开诏书当众宣读,曹操行三跪九叩大礼。而就在他接过相印的那一刻,又推辞起来:“曹某才少德薄不堪其任。徐公乃三朝老臣,这个丞相还是您来当吧。”
徐璆吓一跳,见他事到临头还在惺惺作态,赶紧连退几步一揖到地:“曹公功劳赫赫,老朽难望项背。望曹公以天下为重承担大任。”
“望曹公以天下为重承担大任!”堂下群臣乱哄哄跟着嚷了一遍。
“唉!”曹操假惺惺叹了口气,“既然天下无人,我就勉强当这个丞相吧。”
就这样,曹操“谦让”一番终于坐上了自己谋划已久的相位,时年五十四岁。刚刚还是天使的徐璆退至廊下率领百官大礼参拜,所有人都臣服于他脚下。曹操客套了几句,遍请满朝官员晚间过府赴宴,便回转后堂扒了这身礼服,接着筹划南征之策去了……
富贵骄人
晚间的酒宴很热闹,朝廷要员难得齐聚一堂,就是平时不常出来的,今天也到了,比朝会人还多。曹操头一天担任丞相,谁敢不给面子?但出人意料的是,曹操在席间宣布了一个任命——原光禄勋郗虑晋升御史大夫。
曹操废除三公自任丞相,已是大权独揽,谁也没想到他别出心裁又弄个御史大夫。这个官名义上是副丞相,但不用解释都明白,也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有职无权。郗虑毫无准备愣在当场,曹操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主席,一同接受百官祝贺——与热烈的拜相仪式相比,郗虑这官当得可惨多了。
曹操举起美酒遍视众人,发现少了几个重要的人:“伏国丈和赵老司徒怎么没来?”
华歆坐在东首,忙道:“伏国丈病体沉重挪动不了。赵司徒如今已是平民,自觉有碍就不来了。”国丈伏完眼见汉室将覆,女儿伏后又三天两头来信哭诉,一急之下瘫痪不起,如今只比死人多口气了。赵温是帮着曹操干了太多事,没脸见人了。
曹操继续寻找,发现荀彧竟也没到:“令君呢?”
华歆尴尬一笑:“有些不凑巧,荀常伯昨两天薨了,令君在那边忙丧事呢。子曰‘哭,则不歌’,怕有妨碍就不过来了。”侍中荀悦是荀彧的族叔,刚刚过世,荀彧以此为借口不参加宴会。
曹操怏怏不悦,却也没抱怨什么,只道:“老夫竟然不知,改日也过府祭拜一下吧。”话未说完忽听一阵刺耳的狂笑声——孔融。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回回不落。孔融自从放宽酒禁越发肆无忌惮,整日聚酒豪饮,太医令脂习、议郎谢该等酒友日日长在他府里。今天来时就有些醉醺醺的,兴许都喝过一顿了。
曹操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文举兄,数载未会别来无恙?”
“丞相何必相问,”孔融笑呵呵道,“我有恙无恙,赵达他们不都告诉您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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