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心怀鬼胎,”刘巴忍无可忍,不禁提高了嗓门,“你欲卖主求荣!”
“你贼喊捉贼!”
“你卖主求荣!”
争论到这个地步已不是请不请刘备的问题,倒像是讨论蜀地究竟应该倒向哪方势力。不少人赞同黄权、刘巴的看法,也有人支持张松,但绝大多数官员都默默无言——他们早厌倦了这样的争论,也受够了这位懦弱无能的主子,蜀中这等情势,到头来能有什么好结果?听天由命随遇而安吧。
刘璋倒是有意解劝,无奈他平素没有人主的气概,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急得满头大汗。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大堂东南角传来一阵洪亮的笑声:“哈哈哈……区区小事列公何必争成这样?我有一法可为诸公决之!”
这声倡议把所有人都吸引了,大家侧目望去,一看之下不少人都露出鄙夷之色——说话之人三十出头,身量不高骨骼清瘦,头戴武弁斜插翎羽,穿一袭普通皂色便服,腰间佩剑;面庞白净三绺墨髯,鹰钩鼻,高颧骨,短人中,尖下颌;与众不同的是,此人生得一字连心眉,炯炯有神的三角眼,目光犀利眼角上翘,显得颇为乖张。大家都识得,此人是军议校尉法正。
法正字孝直,扶风郿县人,若论起他的家世可谓声名赫赫!他的曾祖父乃是大名鼎鼎的贤臣法雄,平贼寇、理冤狱、安黎民、促耕织,文武双全一代之典范,就连身仕六朝、周历三公的胡广都出自其门下;他祖父乃是著名隐士法真,博览群书通晓经籍,仰识天文俯察地理,世间学问无一不知无一不精,偏偏清心寡欲洗耳南山,隐居山林终身不仕,被誉为“玄德先生”;他父亲法衍也颇具才名,曾在洛阳任议郎、廷尉左监。
不过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家世并未给法正带来多少好运,他在蜀中只是个不显眼的小人物,当过一任新都县令却政绩平平,又因生性桀骜、不拘小节惹来不少非议。如今虽担任军议校尉,实际上只是个负责守卫幕府、参议政务的小官,并无实权可言。故而不少人都瞧不起他。
刘璋这会儿正拿不定主意,也顾不得法正其人如何,忙问:“孝直有何办法决之?”
法正笑道:“也没什么出奇的。现有成都令李严李方正,此人原为荆州僚属,既未降曹又不曾跟随刘备,不偏不倚所言可信,主公何不把他找来问个究竟。他若言刘备诚逊可交,主公便遣使通之;他若言刘备奸诈无状,就此作罢又有何妨?”
“哎哟哟,怎么忘了此人!”刘璋连拍脑门——这李严乃荆州南阳人士,曾在刘表帐下任秭归县令。曹操大军南下,豪强大族纷纷降曹,普通仕宦逃归刘备,避世之人南下交州,却唯独李严西奔蜀中投靠刘璋。益州与荆州为仇已久,从未占过半分便宜,李严来投可成了稀罕宝贝;加之他聪明伶俐颇有才干,竟被刘璋任命为成都县令,当了益州首县的父母官。
法正一席话给刘璋提了醒,马上派人去请李严,张松、刘巴兀自气哼哼的,揣着手互不理睬。不多时李严就到了,刘璋焦急相问:“李县令,你曾在荆州为官多年,想必对刘玄德颇有耳闻,未知其人如何?”
李严正在城里巡街,突然被他们叫来本就一头雾水,刘璋没头没尾问了这么一句,更不知是何意图,只一迟疑黄权猛然插口:“李方正,你初到蜀中就被任为成都县令,主公待你不薄,可要实话实说!”
张松心里也没底,跟着嘱咐道:“我听闻刘玄德乃谦谦君子,你可万不能妄言!”
他俩这么一吓唬,李严越发迟疑,只觉堂上众人所有人都直勾勾盯着自己,更不知说什么好了。法正一旁笑道:“诸公切莫多言……李县令,你放胆直言。”
李严瞥了一眼满面春风的法正,似有所悟,牙一咬心一横,猛然抱拳道:“据在下所见,刘玄德虽有纵横之志、折节之德,然失之于妇人之仁,恐不能成就大事!”
这话一出口,在场之人全愣住了——刘备半生虽败多胜少,但南征北战辗转东西,麾下关羽、张飞、赵云皆有万夫不当之勇,纵横之志是实实在在的;刘备三顾茅庐聘请诸葛亮,拔擢庞统于小小县令,又遍集江汉之名士,说他有折节之德倒也不为过。可这么个袭吕布、叛曹操、弃袁绍、依孙权的反复之人,怎能与“妇人之仁”扯上关系?李严此论非但黄权、刘巴不信,就连替刘备说了半天好话的张松都不敢苟同。
李严就知道他们不解,继而解释道:“昔日刘玄德在荆州,虽有北御曹操之重任,终不被刘表所信。我听人言其麾下诸葛亮、徐庶等劝其夺取荆州自谋大事,但刘备顾念汉室同宗之义,不忍为之,遂有刘琮降曹之事。长坂坡之战,荆州十万百姓扶老携幼相随,车马辎重千余,日行不过十里,刘备不思进取江陵,甘于败北不忍弃之。此等人物虽拥虎狼之将、抱天下之志,不知变通固守旧德,焉能成就大事?”
刀怕对了鞘,李严表面上对刘备有褒有贬,却句句戳在刘璋心坎上。刘璋乃仁义而庸碌之人,仁义之主最喜爱民之士;庸碌之主则最恐才高者夺己之位。李严一席话,刘璋顾虑尽消,尤其听说刘备顾念汉室同宗之义,更是对了心思。这位素来缺乏主见的益州牧决心体体面面做回主,环顾堂上群僚朗声道:“方正一言疑虑尽消,我决定了,就请刘玄德入蜀征讨张鲁!”
得意者得意,怅然者怅然,张松不待刘巴开口抢先出班施礼:“我主英明,此举必能保我蜀中无虞!”
刘巴、王累等人兀自争取:“万万不可,主公三思啊……”
法正拱手让出李严,转身笑道:“天下之事多因争论而废,诸公如此喋喋不休又有何益?既然李县令之言仍不能解列位顾虑,不妨遣一人先往公安拜会刘备,明为宣示结好,暗中窥伺其人,回来再做决定。”
“此言甚善!”刘璋觉得这个和稀泥的主意有理,“不知哪位愿往荆州?”
张松赶紧接过话茬:“既然孝直有此提议,何不遣他前去?”
“不可不可。”法正连忙摆手,“在下无才无德难堪重任,况列位争执多有异议,我若前去回来言好言坏,只怕都要落埋怨!”大伙一听全泄了气——你出的主意你都不愿落埋怨,烫手的山芋往别人手里掖,这叫什么人啊!
他越不答应,张松越要劝:“孝直贤弟,益州岌岌可危,当此时节岂可推诿?你去总比别人去好,若心怀不轨之人前往拜谒,只恐从中作梗坏了大事。”说着话他还特意瞥了刘巴等人一眼。
刘巴顿时火冒三丈:“张子乔!你休要含沙射影,你恐我前去作梗,我还怕你前去卖主祸国呢!”
“哼。”张松冷笑一声,“既然咱们各有见地互不相信,看来还只能偏劳孝直了。”
法正越发推辞:“在下官职卑微素无声望,岂可唐突诸公?通使不成事小,折了主公和列位的脸面事大,张别驾还是另请高明吧。”众人听此言无不齿冷——说这等酸溜溜的话,岂不是拐着弯抱怨官小?殊不知这么一想就上了当,大家都以为法正故意借机求官,竟无人思忖他对刘备是何立场!
52书库推荐浏览: 王晓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