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军眼见小船顺流向东而去,兀自不饶,打马扬鞭边追边射。许褚护主心切,手持马鞍将曹操挡得周全,自己却已身被数箭,所幸铠甲厚实未有重伤,只要把脸护好,浑身上下敞开叫他们射吧!可他一心二用,脚下小船已成随波逐流之势。
马超隐隐约约已听到曹兵呼喊“丞相”,情知此人就是曹操,更不肯舍,催促将士驰马狂射。可就在这时,又见东面一阵混乱,百余头牛马乱哄哄朝这边撞来——原来丁斐督运辎重,大半已渡过,只剩零星的旗帜军帐和这百余头牲畜,都由绳子圈在后面。马超一到,他自以为大祸难逃,领着十几个兵撒腿便逃。哪知敌人的注意力都被曹操吸引了,竟无人朝他们下手。丁斐已寻到三四只小船准备逃脱,却见关中军士屡屡放箭,情急之下有了办法,割断绳索将百余头牲口尽数放出,逐入马超阵中。关中之兵本匪类出身,抢东西比打仗更在行,一见这么多牲口送上门来,立时舍了曹操来抢牛马。
马嘶牛吼人声嘈杂,阵中一片大乱,丁斐趁乱驾上小船便跑了。马超情知中计,连声呵斥:“不许抢!先杀曹操,违令者斩!”可人人都抢,谁听他的?连喝数声仍不能止,抬头再看,曹操的小船已随着急流漂出一里之外了;有意传令再追,曹军十几只船已到河中央,反而张弓搭箭朝这边射来,只得后退收兵。
马超是不再追了,但曹军还得赶,岸上的快马、水中的船一股脑向下游追去,却不见那小舟的踪影;直寻出四五里外,才见那船泊在北岸一棵歪脖树下。曹操、许褚席地而坐,皆已气喘吁吁。
曹彰一马当先,跳下马来连滚带爬到曹操身前:“父亲!”
曹操脸色苍白,强自摆了摆手:“没事。”看来受惊不小;许褚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兀自拔着铠甲上的箭枝。
后面众文武都陆续赶到了,一个个摘盔下马,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丞相受惊,我等之罪!”曹植以膝代步跪爬到曹操面前,死死抓住他手腕,再也不撒开。
“老夫没事……”曹操见大家神色关切,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是我一时不慎,几为小贼所困,非尔等之过。”
众人松了口气,这才陆续起身簇拥到他跟前说着劝慰话。曹操嘴上虽硬,心里仍不免后怕,他怆然望着茫茫东流的河水,却再也寻不到窦辅的尸身……
凝冰筑寨
曹操虽在北渡时遇到意外之险,折了参军窦辅,但大军顺利转移到渭北,紧接着又从蒲坂津西渡黄河,与徐晃、朱灵所部会合。两军隔潼关对峙的局面彻底打破。
由于东西对峙骤然变成南北对抗,关中诸军原先的布置被打乱。韩遂与马超作为叛军绝对主力,不得不从重点防守的西边移至北边,两个人还在用兵策略上发生了分歧。马超主张倾全军北渡,转移阵地与曹操长久相持;韩遂则力主借渭水为屏障抵御曹军。结果各部将领大多数赞成韩遂的策略,于是关中军稍稍北移,沿渭水南岸扎营,就连原先尚在渭北的梁兴都退了过来——殊不知正中曹操下怀!
曹操兵离潼关打破了原先的僵持,但也让出了通往弘农的要道,关中诸军固然不敢忽视曹军贸然进犯弘农,但弘农对于曹军的补给也断了,改由东北方向的河东郡供给粮草。河东离渭北较远,运粮还要渡过黄河,比弘农麻烦许多。若关中诸军依马超之计北渡相持,只怕旷日持久曹军粮道困难,可他们一旦让出渭北,曹军便可以肆无忌惮大展身手了。曹操动员将士砍伐树木,栽鹿角,挖壕沟,自蒲坂津起沿着黄河修建甬道,直通到渭水岸边,把粮道护了个严严实实,关中诸军再想耍什么花招已无从下手了。时至建安十六年九月,渭水以北黄河东西皆已落入曹军控制,曹操已掌握战事的主动权。
但曹军要想进一步取得有利形势,就必须再次南渡渭水与敌交锋,马、韩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南渡就不容易了。曹军人数众多,战船却有限,因而依旧采取偷渡之法,在南岸再立营寨。朱灵在蒲坂津力战有功,足以将功补过,曹操恢复他原先官职,并授予其三千士卒依旧自统一部。朱灵大受鼓舞,决心趁热打铁再立新功,自请率先渡河。曹操也正有此意,当即拨付船只趁夜行动。
朱灵立功心切信心满满,而且有了跟随徐晃的经验,对立寨之事胸有成竹。夜半子时他率领三千士卒依次渡河,所有辎重完全按上次的经验布置,等藩篱、辕车运到了南岸,一动手立寨可就傻了眼——沙地!
渭南渭北不过一川之隔,两边的地貌却大不相同。黄河乃是南北流淌,两岸土地坚实,甚至有大片树林;可渭水由西向东水流湍急,尤其潼关以西是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多年征战土地荒漠,风沙又特别大,渭水南岸几乎是一踩就陷的沙地。寨墙立不住,辕门架不起,沟堑修不出,可把朱灵急坏了,动员将士挖了一个多时辰沙子,好不容易见着夯实的土地,寨墙还没竖立又刮起大风来了。沙尘飞扬漫天盖地,挖好的沙坑全都白干。朱灵有心前行几里另择别处下寨,又恐离北岸太远接应不过来,只得耐着性子重新开始……
三千士卒折腾了一宿,直到东方破晓也没把营寨扎好,倒把敌人招来了。马超率领数千骑兵奔驰而来,曹军寨子没立稳又辛苦一夜,哪还抵御得住?马孟起勇不可当,一杆大槊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他麾下爱将庞德也有万夫不当之勇,那帮西凉骑士也骁勇善战,杀得曹兵丢盔弃甲哭爹喊娘。栅栏也倒了,帐篷也挑了,辕车也翻了,带的那点儿干粮全归人家了。朱灵空有一身气力,被敌人杀得团团转,最终带着残兵撤回北岸,刚领的这三千士卒折损大半。
朱灵回到营中述说经过,曹操并未多加斥责,再遣徐晃渡河下寨。哪知徐晃也败了,再换张郃也不能成功。渭南地形不利,敌人又防御谨慎,曹军每渡一部,马超都率骑兵前往突击,一连几日皆是如此,曹军死伤六千,辎重损失不计其数。曹操见此法不行,又调集所有船只,在上面铺木板搭设浮桥,哪知敌人又来骚扰,从对岸放箭干扰,浮桥没铺一半士兵就被乱箭射散了。曹军冥思苦想,仍不能越渭水一步……
虽然是九月天,但因为有一个闰八月,实际上已步入冬季,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曹操身披裘皮伫立渭水北岸,望着对面哀声叹气。广袤无垠的大地上连荆棘石岗都没有,零星有几棵孤树峭拔而立,还离河岸甚远。干黄的沙土横亘原野之上,一阵西北风吹过,漫漫黄沙卷着枯草飘来飘去,尽显荒凉之感。
两个儿子一左一右伴着老爹。曹彰即便到了这会儿依旧斗志不减,嘟囔个没完:“父亲为何不派孩儿去?要是我去,即便立不起营寨,也能将马超击退!凭孩儿之勇,即便关中诸部尽来又有何惧?”
曹操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早懒得搭理他,只揣着手不住摇头。曹植却道:“兵法有云‘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马超驰于河岸阻我立寨,表面看是英勇,实也是心怀怯意。若真想与我军决一死战,何不任由我军渡过,一举而歼之?足见他心里还是惧怕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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