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方及此又见卞秉匆匆忙忙回来了,还领着凉茂,曹操马上钳口,转而问道:“你们还有何事?”
卞秉拉了一把凉茂,笑道:“群臣都散了,唯有凉长史没走,似有话想跟您提,又犹犹豫豫不敢进,我干脆把他领进来了。凉长史,有话您就跟丞相直说吧。”
“这……这……”凉茂似乎难以启齿。
董昭见此情景不知又要耽误多少工夫,他此来就为了讨曹操一句话,如今已然吃了定心丸,索性也不再多留:“既然丞相还有要务,在下告退。”
刚才那番话,曹操似乎很费了一番心神,只疲惫地扬扬手:“该办什么就去办吧。只是刚到邺城又要回许都,往来奔波多受累了。”
董昭微微一笑:“为国驱驰理所应当。”说罢快步出堂而去。他言道“为国驱驰”,却不知究竟为的是哪一国!卞秉甚是伶俐,早觉出凉茂有难言之隐,不声不响也随着董昭溜了。
等凉茂反应过来,堂内就只剩曹操与他两个人了。曹操知道这是个忠厚人,也不忙着问他,指着一旁的坐榻:“坐,这又不是朝会,坐下慢慢说。”
“不、不。”凉茂连连摆手,又憋了好一阵子,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道,“恳请丞相容我辞去五官中郎将长史之位。”
曹操比凉茂预想的要平静得多,未有半分诧异之色,反问道:“为何辞职?子桓对你无礼?”
“不不不,中郎将待在下很好……只是在下才德不堪,难当此重任,还请丞相……请丞相另择……”有些话凉茂实在不知该如何张口。现今曹氏父子之间阴晴不定,这长史实在难当,曹丕那边不把他当自己人看,曹操这边嘴上虽不说,但天长日久也会不满,还没法为曹丕说好话。这实在是受罪不讨好的差事。凉茂是规规矩矩办实事的人,自认没这份才智居于其间左右逢源,这次河间叛乱已把他搞得心力交瘁,还不如换份踏实差事干。可这话又该怎么说呢?
曹操已看穿其心思,也不叫他为难:“好啦好啦,你也不必再说了,我将你调任别职也就是了。”
“惭愧惭愧。”凉茂以袖遮面甚是羞赧。
“这也不怨你,当初老夫让你给子桓充任长史还是欠考虑。你之所长在治国理民,不该拿繁琐之事来纷扰你。这样吧,你去跟子桓知会一声,从明天起依旧回幕府当差,五官中郎将长史我另换旁人。”曹操暗暗打算,要找一个久经沧海,处事老练,能镇得住曹丕的人选。
“谢丞相成全。”凉茂又从怀中掏出一纸薄薄的绢帛放在榻边,“这是两个月前中郎将随手写的诗文,他没当回事就扔在桌案上了。属下读了心有所感就收起来了,丞相若是有空不妨过目。”说罢深施一礼,默默退了出去。
曹操轻轻拾起那绢帛,见上面一色的小巧行楷,果真是曹丕亲笔所书,还有句短短的小序,轻声默念起来:
建安十六年,上西征,余居守,老母诸弟皆从,不胜思慕,乃作赋曰:
秋风动兮天气凉,居常不快兮中心伤。
出北园兮徬徨,望众墓兮成行。
柯条憯兮无色,绿草变兮萎黄。
感微霜兮零落,随风雨兮飞扬。
日薄暮兮无悰,思不衰兮愈多。
招延伫兮良从,忽踟蹰兮忘家。
“这孩子也是有心人啊……”读了这思念父母兄弟的悲诗,曹操即便铁石心肠也软了,平心而论曹丕又有什么不好呢?
曹操把这小小的绢帛叠了又叠,似收藏珍宝一样紧紧揣到怀中。平定天下问鼎至尊,若只是打仗那么简单就好了,战场上可以快刀斩乱麻,这些左右为难的国事家事又当如何抉择呢?这一天曹操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许多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或许只有战场才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地方。其实所有难题皆有一个根本的解决办法——及早统一天下。那时候还有什么君臣大防?还有什么嫡庶之论?兴邦立业名正言顺,说什么就是什么!
渐渐地曹操不再想这些纷扰的问题了,而是把思绪移向了东南,第二次南征的筹划已出现在他脑海中……
第十二章 起用酷吏,曹操治贪下狠手
杨沛上任
转眼间又一个冬天过去了,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来到。曹氏父子闹的那点儿小别扭渐渐消弭于无形,终究没再起什么波澜。魏郡增县转移了所有人的视线,邺城僚属忙着核查户籍,更易地方官,中军将士又开始为南征作准备,似乎所有人都已忘记刚刚平息的那场叛乱。可是曹操却没忘,这次事件对他而言刻骨铭心,若不及早扼制豪强的势头,只恐大兵一走还要再出问题。为了解决后顾之忧,他要等候一个重要人物到来……
正月中旬的一天,天色阴沉沉的,刮着嗖嗖寒风,空中零星飘着几颗雪花。这么冷的天若非迫于生计谁还在外奔波?原本热闹的邺城大街空荡荡的,就连幕府门楼上的士兵都不停地搓着手,暗暗抱怨:“这该死的鬼天气,开春竟比腊月天还冷!”都没心思当差了,只盼着中午那顿饭。
可就在将近正午时分,从中阳门南北大街慢慢悠悠行来一驾车。这驾车可真寒酸,一匹小瘦驴拉着,几根破木头钉的平板,上面搭了个撒气漏风的篷子。那篷子也非锦缎,而是由麻布围成,要是整匹布还说得过去,这车篷说灰不灰说绿不绿,竟是好几块破麻布缝在一起凑的,正中顶子上还贴了块土黄布的补丁;前面没帘子,赶车的倒能对付,一领草席就堵上了。往下看更可笑,车轱辘一新一旧,左边的旧轮子一看就是别的破车上拆过来的,黑色漆皮都掉了;右边的新轮更不像话,也不知哪位木匠师傅做的,七扭八歪不怎么圆,又是疙瘩又是疖子,辐条就是破木头钉的,干活的手懒,非但长短不一没锯齐,连树皮都没剥。这驾车走起来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吱拗吱拗响得刺耳,都快散架了。
邺城堪称当今天下最繁华之地,给曹操守门的兵更是见过世面,平日里迎来送往多大场面都碰到过,却没见过如此寒酸的驴车,离着老远竟没认出那是什么东西,还以为是柴禾成精呢!渐渐走近才辨出是辆车,最奇的是只见车却不见赶车之人,莫非这驴有灵性,能自己拉着跑?守门士兵平日见的都是宝马香车,还真没遇到过这等新鲜事,纷纷抻着脖子眺望,指指点点,但见这驾驴车慢慢悠悠越走越近,竟直愣愣冲幕府大门来了。
当兵的可不干了——就冲这辆破车,能进邺城就不错了,还敢来幕府,真不知天高地厚!有几个兵立刻下门楼,一拥而上把车拦住。到近前才瞧明白,原来有赶车的,在车篷里坐着呢。可能怕冷,又没有车帘,把草席往前面一堵,他在后面躲风,就留了几寸缝隙,伸出根鞭子赶着这匹驴。
一个年轻的兵长厉声喊道:“哪来的破车?停下!”
当兵的本以为这一声喊罢赶车的即便不下来也得停住,怎料人家根本不理,赶着车硬往前闯。兵长可火了,扯住驴辔头就往道边拽;哪知这匹驴还挺野,也没戴嚼子,一晃脖子照着兵长的手就咬。所幸这兵长眼疾手快,真要是咬上,手指头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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