桢闻荆山之璞,曜元后之宝;随侯之珠,烛众士之好;南垠之金,登窈窕之首;鼲貂之尾,缀侍臣之帻:此四宝者,伏朽石之下,潜汙泥之中,而扬光千载之上,发彩畴昔之外,亦皆未能初自接于至尊也。夫尊者所服,卑者所修也;贵者所御,贱者所先也。故夏屋初成而大匠先立其下,嘉禾始熟而农夫先尝其粒。恨桢所带,无他妙饰,若实殊异,尚可纳也。
曹丕读着这封强词夺理的书信,又好气又好笑。“夫尊者所服,卑者所修也;贵者所御,贱者所先也。”刘桢言道自己身份低微,公子身份高贵,任何高贵者享用的东西都先要由低贱者享用,待其价值倍增之后再贡献于高贵者。看来这条带子到了他手里就别指望还了。
曹丕也拿刘桢这不羁文人没办法,只能手捧书信不住苦笑。眼瞅府里已没什么特别的财货,还能拿什么去结好孔桂呢?正烦心之际,家里也不安生,曹丕的侧室任氏容貌秀美性格豪放,却是个出了名的妒妇。甄氏既是正妻,又生性温和,她俩相处倒也罢了。自从郭女王入府,曹丕颇加宠幸,任氏醋意大发,又仗着族兄任福的靠山,自视高人一等,时而吵闹生事。
这会儿后堂一阵大乱,任氏又吵吵闹闹跑到他面前:“那狐媚子不在府里,又不知跑去何处了?夫君也不管管,似她这样侍女出身的皆是水性杨花之辈。三天两头往外跑,成什么样子!还不知勾搭什么人去了……”
“你闭嘴!”曹丕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但今天心里烦躁,也把持不住了。
任氏毕竟是任福族妹,曹家同乡近人,哪受过这等委屈?她初始一愣,竟然坐倒在地,哭了个梨花带雨:“天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
“不想过就别过!”曹丕也豁出去了,冲外面大呼,“叫任福来,把这醋坛子给我接走!”
甄氏闻听动静赶紧跑来劝,费尽唇舌连搀带劝才把任氏哄回房。曹丕的气兀自不消:“整日吵闹不得安宁,还是早早把她休了的好!父亲尚且休妻,我又有何做不得?”
甄氏揉着他的肩膀:“我们女人家都有一点小心眼,谁又不是爱你?何必与她置气呢。她毕竟是任家的人,你把她休了,面子上好看吗?同乡之人又会说什么?”
曹丕叹了口气,妻子的话有道理,如今的日子够难的,再把同乡近人得罪了,老头子那边更不高兴。夫妻二人执手相偎正无可奈何,又听环佩叮当——郭氏回来了。这位侍女出身的夫人如今粉黛钗裙,越发显得雍容华贵。但见她怀里抱个包袱,二话不说摊在丈夫面前;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各色的琮、瑶、璜、璧,还有金钗、宝石、珍珠滚落出来。
“这、这是从何而来?”曹丕瞪大了眼睛。
郭氏嫣然一笑:“我回了趟幕府,这都是王夫人的东西。丞相尚俭,故而从来未戴过,只留着防备万一。我跟了王夫人这么久,她没有子女,娘家也没人,拿我当个姊妹。只要我张口,她绝无不帮之理。”
曹丕激动不已,抱着这些财宝不知该说什么。郭氏坐到他身边:“夫君放心,王夫人是知书达礼谨慎之人,断不会走漏半点儿消息。再者有她在府里帮忙,也更周全些。我知你急着用钱,这些东西只管拿去用。以后你若……”她说到这里停住了,却转而道,“我们这些女人家又何愁没有富贵?”
曹丕目光炯炯望着妩媚动人的郭氏,又看看楚楚婀娜的甄氏,把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搂到怀里,顿觉心里暖烘烘的。
[1] 古代一种方士,专门研究风水堪舆之术。
[2] 汉代制作工艺有限,尚未出现铁箍木板制盆的方法,故而此器具是方形的,此物见于曹操《内诫令》。
第十四章 朝议九州制,曹操代汉野心彰显
铜雀赛诗
惩治贪贿不得而终,董昭入京杳无音讯,西边马超、韩遂尚未殄灭,南面孙权又要起干戈。似乎是烦心事甚多,亦或是忙中偷闲,曹操想要换换心情,带领邺城群僚及众多子侄登临铜雀台观览景致。一时间大袖翩翩揖动如云,幕府仕宦齐会楼台。
铜雀台[1]坐落于邺城西北苑囿之内,自建安十五年冬开工,至今已有两年,主体建筑已修起,周匝建筑还在建造之中,但仅就现在的规模已不亚于昔日的洛阳云台。这座台高达十丈,仅夯土台基就将近两丈,又筑五层高楼,飞阁重檐,楼宇连阙,雕梁画栋,气势磅礴。
从十丈高台望去,北面是广袤无垠的原野和田地,天壤相接令人神往,风吹麦田绿浪当阳,极目之处似乎还有踏青郊游之人;东边是一片繁茂的山林,松涛阵阵如翠屏叠嶂,时有獐狍野鹿嬉戏相逐;南面是密似棋盘的邺城街巷,士农工商各司其业,熙熙攘攘往来穿梭;再往外便是湍湍东流的漳河,岸边桑柳榆槐扶风摇曳,说不尽的秀美;而西面就是占地广阔的幕府——两座庞大的正堂巍峨耸立熠熠生光,各处院落或严肃齐整,或曲径通幽,仪门、司马门、止车门甲士环伺兵戈闪耀,实比许都皇宫还要气派。阳光照得西苑芙蓉池水色清亮,粼粼波光映着远处的楼台殿阁,美仑美奂紫翠交辉;西苑的百花早已盛开,粉红黛绿各自峥嵘,那花香时淡时浓随风而来,沁人心脾甚是宜人。再抬头观看,蓝天白云似乎近在咫尺,还有鸟儿自眼前翱过,真宛如仙境一般。
曹操顿觉神清气爽,霎时间把先前征发并州民役的牢骚都忘了,不禁笑道:“有诗曰‘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我看说铜雀台丝毫不为过。这台修得好,看来卞秉没少下功夫……他没来吗?”
一个幅巾公子从人群中挤出来:“启禀丞相,家父身染疾病不能来赴会,命孩儿前来伺候。”原来是卞秉之子卞兰。卞秉那日受曹操斥责又气又恨,回到府中口吐鲜血大病一场,哪还来得了?只得打发儿子来陪。莫看卞秉出身卑微嬉闹不羁,卞兰却颇好习学恭谨守礼,倒像个小书呆子。
“哦。”曹操也知先前那番训教严苛了些,眼珠一转,“少时老夫与诸位就在这台上饮宴,你带一份酒食给你父亲送过去吧。另外告诉他,这座台修得好,老夫甚是满意,以后的工程还要多多倚仗他。”这就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丞相赐食,孩儿代父亲谢过……”卞兰再拜稽首施以大礼——其实都是亲戚,即便他来句“谢谢姨丈!”谁又能挑他错?可这小子偏要搞得繁文缛节。
曹操哭笑不得扬了扬手:“兰儿啊,你可真不像你爹!瞎客套什么,快去吧……诸位,咱们也就坐吧。”
那位什么都管的骑都尉孔桂早张罗好了,天不亮就带着赶着一帮幕府仆僮搬了几案来,搬上十丈高台,按听政殿上的格局设摆妥当,甚至还有几扇屏风。曹操当先入座,荀攸、国渊、崔琰、毛玠、徐宣等臣在西席落座;东面则是曹丕、曹彰、曹植、曹彪、曹玹、曹均、曹林、曹据、曹整等大小公子,以及曹真、曹休、曹泰、曹馥、夏侯尚、夏侯楙等亲戚族侄,就连尹氏之子何晏、杜氏之子秦朗,这两个“拖油瓶”都来了。大家一起举酒齐敬丞相,曹操也笑而颔首,众人又互敬一番这才饮下,哪知入口才觉淡而无味——原来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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