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笑道:“刘备要兵没要来,可赌气走的。偷袭咱谅他不敢,但只怕贼不走空,惦记你关里粮食,莫说明抢,万余兵马穿关而过,顺手牵羊也够你受的!依我说,别傻乎乎光防外面,调点儿兵进来,看住粮食才要紧。”
“有理有理,多承老兄指教。”高沛即刻传令,从关外兵马中抽两千入关看守辎重。杨怀在下面督队,也未加干预。
白水关上下还在调动,忽见树影晃动马蹄声响,一队骑兵猛然从逶迤山道间闪了出来。率兵之人宽衣大袖风度翩翩,正是刘备本人,军师中郎将庞统怀抱令旗侍奉在左,黄忠肩挎长弓护卫于右,魏延、霍峻、薛永、卓膺等将顶盔披甲皆在其后。杨怀在关下见此情形不禁一怔,抬眼望去大队旌旗依旧甚远,又见刘备未穿铠甲,想必是亲自在前率队,心下更踏实了。
刘备素来好涵养,相貌又甚为英朗,脸上挂着一缕笑意,还离着老远就在马上抱拳行礼:“杨将军,叨扰叨扰!”
杨怀心中暗骂——都叨扰一年了,如今也算满载而归,快走吧!虽然这么想,面子却还得讲,见刘备急催坐骑似要过来跟自己攀谈,杨怀岂能怠慢?也赶紧带亲兵催马出列:“玄德公忒客套。远道而来照应不周,还请多多海……”
话未说完忽听城上高沛大呼:“杨将军小心!”
杨怀一惊,这才注意到迎面队中黄忠已搭弓在手;忙欲拨马招呼士兵应战,还未拉紧缰绳,寒光一闪冷箭已中眉心!杨怀一声未吭,死尸栽落马下。
两军相隔距离甚远,莫说大部分关兵没看清,就是看清了也毫无反应——百步穿杨一箭毙命,都被黄忠的箭法吓呆啦!
“卑鄙小人!”高沛在城头连连跺脚放声大叫,“冲上去,把大耳贼乱刃分尸!”将军有命自然要听,杨怀的亲兵率先响应,齐奔敌人而去。刘备这会儿早退回队中,庞统把手中令旗一晃,顷刻间喊杀声震天动地,重山密林间冒出数之不尽的荆州兵——远处那些旌旗不过故布疑阵,大队兵马早匍匐到近前了。
左右山麓弓矢齐发,杨怀那些亲兵立时万箭攒身!余下蜀兵尽皆骇然,匆忙撤退闪避。若逃进关里也罢了,坏事坏在刚才传的令上,两千步卒入关护粮,还没调度妥当又开了仗,刚进城的兵一头雾水,听见喊杀声赶忙又冲出去助阵;外面的情知斗不过,反而往关里涌,蜀军进退冲突自相践踏。
高沛眼瞧黄忠、魏延等将率领部众如狼似虎向关口扑来,自己的兵兀自纠缠不清,唯恐城池有失:“放箭!速速关……”一个“门”字未出口,忽觉背后剧痛,四五柄长剑同时刺入体内!高沛只呻吟了一声,便顺着墙根缓缓瘫倒在血泊中,恍惚断气之际看到一张狡黠的笑脸……
蜀兵还在关口拥挤践踏,却觉敌人喊杀骤息,都举着兵刃笑嘻嘻瞅他们。正懵懂间又闻上面传来另一人的声音:“白水关兵士听令,速速放下兵刃。玄德公有好生之德,缴械者概不问罪,还不归降更待何时?”大伙抬头望去——军议校尉法正昂然立于城头,右手执剑,左手赫然攥着高沛血淋淋的首级!
这一变故非同小可,杨、高二将皆死,关兵丧失统帅不知所措。但大伙知道法正是蜀中官吏,有的兵仓皇之际不及详思,闻听号令就把兵刃扔了。有一个扔兵刃的就有十个照样学,“锵啷”之声不绝于耳,近万士卒大半弃了刀枪。
法正平素不拘小节桀骜不驯,官场声望不佳,这会儿却宛如变了个人,仗剑而立精神抖擞,见还有人不甘缴械,朗声疾呼道:“蜀中将士兄弟们,大家清醒一下吧!刘焉、刘璋父子治蜀二十余载,可有丝毫善政?刘焉名为州牧,实是悖逆之贼。昔日借讨叛之兵强占蜀地,一入成都便杀了王咸、李权等名士十余家,重用奸佞欺压良善,纵容张鲁割据为祸。刘璋不过一懦弱昏儿,更有庞羲那等无才之辈身居高位坐拥兵权,杨怀、高沛这帮无用匹夫统兵为将,屡屡用武皆不得胜,致使多少健儿丧于米贼之手?这才是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这几句话实有当头棒喝之效,说得关下众蜀兵面面相觑,都不住点头。
法正把高沛首级随手一抛,既而手指对面阵中的刘备,提高嗓门道:“父老兄弟们,玄德公素有大德。昔日曹军南下荆州,他率十万军民南逃,宁肯兵败不弃百姓,天下之人谁不知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故能挫败曹操坐享荆州。自他屯驻葭萌以来,厚待将士体恤黎庶,葭萌军民感恩戴德,这才是我蜀中百姓的救星!眼前有此爱民之主,咱岂能再受刘璋一党欺凌?”说到这儿他攥起拳头,操着浓重的川中口音,几近声嘶力竭道,“谁没有父母爹娘?谁没有妻儿子侄?连年戍关不得回归,军戎之苦九死一生,我蜀中万千百姓何其悲苦!凭什么刘璋、庞羲那等外乡豪绅身居高位,占我蜀人之土、夺我蜀人之爵、食我蜀人之粟?大家奉玄德公杀回成都,父子相聚夫妻团圆,把刘璋一党撵走,夺回我们的田地!夺回我们的官爵!”
这番话慷慨激昂,众士卒霎时群情激奋,蜀中儿郎阵阵叫嚷:“法校尉说得对!保刘使君杀回成都,砍掉刘璋那龟儿的脑壳!”
叫嚷声此起彼伏,互相感染着。其实刘备也并非蜀人,帐下心腹多为荆州之士,除刘璋而拥刘备,真的能让蜀人当家做主吗?而那个言之凿凿的法正又何尝是蜀人?他本是关中扶风郡人士,不过天长日久学得一口像模像样的川话。可当此时节万众一心,兵卒见识短浅,只想着回家过太平日子,谁还考虑这么多?
法正见时机成熟,佩剑还鞘抱拳一揖:“白水关将士情愿归降,恭请刘使君入城!”
“恭请刘使君入城……”关下士卒纷纷拜伏。
刘备望着披靡顺服的蜀兵,终于长出一口气——莫看他表面气定神闲,其实心一直悬着呢!夺取益州乃是他夙愿,此番入蜀也是为此而来。益州别驾张松、军议校尉法正、部将孟达等早与其通谋,只因时局不明、民心未服才拖了一年,既是观望曹操、孙权、张鲁动向,也为趁机在葭萌邀买人心。自得知曹、孙两家交恶,无人掣肘于他,便假意欲回荆州,向刘璋再要兵马,乃为积蓄兵力挑起事端。哪料关键时刻横生枝节,还未举事先泄露了机密。
益州别驾张松是引刘备入蜀的始作俑者,法正出使也是受其所托,还曾秘画蜀中地图献与刘备,自然满心盼着大事早成。无奈拖延日久,他与刘备一在成都、一在葭萌,道路相隔讯息不灵。见到刘备向刘璋请辞的文书竟信以为真,忙暗中修书挽留,不想这封秘信却被其兄张肃发现。那张肃昔年出使许都受任广汉太守,故而倾向降曹,又恐张松阴谋败露为祸全族,便向刘璋告发其弟。刘璋这才明白受了蒙蔽开门揖盗,盛怒之下捕杀张松,传令蜀中各处兵马封锁关隘征讨刘备,战事已无可避免。
刘备丧失先机难免惊惧——公然翻脸倒也不怕,唯独白水关二将实为大患,倘若刘璋大军在前,杨、高袭击于后,荆州军有覆没之险。所幸白水关在葭萌关东北,一条蜀道别无他途,传讯使者已被刘备截获,二将尚不知变故。庞统进献三策:趁蜀兵整备未周,率精兵星夜兼程奇袭成都,擒拿刘璋控制益州,此为上策;假称回归荆州,北上白水关擒杀杨怀、高沛,先除后患再图成都,此为中策;立刻开拔回转荆州,日后再图别计,此为下策。刘备害怕轻兵冒进风险太大,又不甘心错失良机,便采纳中策。多赖法正、庞统精心谋划,故布疑阵里应外合,不但铲除杨、高二将,还兼并了白水驻军。
52书库推荐浏览: 王晓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