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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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方也咬牙切齿:“人都这样了,封官有屁用?咱回咱的青州,这仗不打了。”

  “住口!咳咳咳……”孙观强忍剧痛怒斥,“你们这帮小崽子,不知天高地厚……臧大哥,俺真不成了,有几句话跟你说……只跟你一人说!”

  臧霸不敢怠慢,命士兵把他抬进自己营帐,挥退亲兵,连唐咨、蔡方都轰出去,这才握住他手:“好兄弟,你说。”

  孙观脸色惨白,额头滚满汗水,喘息着道:“臧大哥,咱还能在青州占多久?实在不成,就……就……”

  臧霸明白他想说什么——昔日他们是沿海草寇,先随陶谦、后附吕布,本是曹氏之敌;只因曹操消灭吕布急于备战官渡,才没对他们下手,都授予郡守一级高官,割青徐沿海之地让他们自治。虽说十余年来他们对曹操忠心耿耿,但他们的地盘毕竟不属于朝廷管辖,赋税兵马至今独立,臧霸之子臧舜、孙观之子孙毓还在邺城当人质,这个问题不解决,曹家终不能对他们推心置腹。

  “我明白,不过……”其实臧霸早考虑过奉地归曹,但这么干也不容易。一者他们都是穷苦人出身,对百姓租税远远低于朝廷,百姓不愿意他们走;再者长期独立养成了独特的军队势力,似唐咨、蔡方之流皆是利城本地人,掌握不少部曲,曹氏绝不会容许他们留驻乡土,甚至会换掉子弟兵,他们岂会甘心?臧霸踌躇多年,始终下不了决心。

  苦痛不已的孙观竟笑了:“别看俺没读过书,连名字都不会写,其实俺心里比谁都明白……咱原本是贼骨头,多亏老曹给咱脸,得个好托生……咱就该趁着有脸听人家话,将来人家若把脸撕破,就不好办了……不为自己想,也为婆娘崽子想吧……咱是贼出身,混到今天不容易,拼了这条命给儿孙留个好前程也值啦……俺多想让儿孙念上书,过上好日子啊……可别再受咱受过的罪了……”

  “是!”臧霸泪光盈盈,紧紧攥着他手,“你歇歇,别多想了。”

  孙观挣扎着摇摇头:“你别搪塞俺,俺晓得你们有小心眼,唐咨他们也老撺掇你……那帮小子太年轻,不懂轻重,可别听他们的……现在跟二十年前不同了,当年有胆就能当草头王,现在魏国都有了,还惦记占山头,那是作死……吕虔也是能打仗的,大王却不让他从军,让他当泰山太守,一干十多年……那哪是让他当郡守?那是怕咱作乱,防着咱呢!咱屁大的地方折腾不起来,昌豨就是教训……你得管住那帮小子,要不早晚惹出祸来!俺快死了,这话你得往心里去啊……”

  “是!”臧霸已泪如雨下。

  “俺是当过土匪,可俺不后悔……杀的都是赃官恶霸,都他娘的该死……若叫俺再活一遍,照样还把他们宰了,掏他娘的老窝,鸡犬不留……”孙观不住咕哝着,眼神渐渐迷离,思维已然不清,开始还断断续续能听见,后来已化成呻吟。

  “婴子!婴子!”臧霸伏在他身上号啕不止……

  曹军奋力拼杀,江北吴兵几乎全军覆没,孙皎、周泰弃营而走。但曹操也付出了沉痛代价,伤亡将士数千,青州大将孙观伤重不治,当晚过世。但孙观的死只是开始,长江两岸无数生灵即将殒命,夺走他们生命的却不是战争。

  第五章 议和北退,曹操再次败给了瘟疫

  孙曹两家的争斗似乎永远逃不出一个怪圈,自建安十三年以后在巢湖濡须口一带交锋数次,战况都差不多,孙氏无法长久立足江北,曹氏也攻不过江南,最后结果就是僵持。但建安二十二年春的这次对峙更有所不同,北军夺取濡须营寨后并未再向江东发起一次进攻,江东也异常消极,大量战船停入坞中,根本没有向曹军发动反击的意思。

  一者这是情势使然,刘备入蜀已成为跨有荆、益两地的大割据,其实力足以与两家周旋;曹操与孙权都是精明人,谁也不愿豁出老本干这一仗,让刘备坐收渔利。另一方面,此时两军都被恶疾困扰,难以再拼;其实他们身在战场尚未了然,建安二十一年末、二十二年初的这场瘟疫,绝不亚于席卷八州的黄巾战乱,实是后汉以来最残酷的一场劫难!

  所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场浩劫前一年已有征兆,先是初春之际蝗旱灾害,时至夏秋又暴雨连连,寒暑失调疠气流散,加之长年的战乱、饥饿,终于酝酿出大瘟疫。

  建安十三年冬赤壁之战时也曾爆发过瘟疫,造成荆州军民丧生十数万,可比起这次却小巫见大巫了。这年冬天上至河北,下至江南,西至关中、东至滨海,整个中华大地被瘟疫笼罩,感染者难计其数,家家有僵死之痛,室室有抚尸之哀,阖族染病、村落灭绝者比比皆是。

  濡须江口

  以东此时集结了东吴七万水陆部队,但带病者已过万,而且这数字每天都在增加。从来信心满满的孙权此刻也忧心忡忡,他骑马巡视江畔,望着病怏怏的士卒、空荡荡的战船,以及对岸十几万人的曹军连营,不住唉声叹气。

  每逢曹操空虚他便涉足江北,等人家一来又退归江东,反反复复何日方休?随着时局变化,即便想这么折腾也越来越不容易——北方的统治逐渐稳固,合肥城修得坚如磐石;前番趁刘备入蜀抢夺来荆州三郡,固然占了便宜,与刘备的关系也差不多毁了,单刀之会鲁肃、关羽争得面红耳赤,虽然表面上还是盟友,其实彼此防范之心比防曹更甚;境内山越反抗不休、讨之不尽,就在此时鄱阳匪寇还在兴风作浪,对战曹军的紧张时刻仍不得不抽出八千精兵让贺齐、陆逊带去平内乱,兵力捉襟见肘。这样耗下去实在太累了。

  合肥之战大败而归,军中本已有瘟疫,士兵尚未痊愈,不料病上加病,这次的瘟疫又连上了,没有一支部队不缺员。这半年来程普、黄盖等老将相继亡故,猛将凌统病重不愈,接替周瑜经略江北的大将孙瑜也染病而终,无奈之下孙权合并三部兵马,授予孙瑜之弟孙皎,希望其继承亡兄遗志;而更让孙权痛心的是,他最重要的心腹横江将军鲁肃也一病不起,听派去陆口(今湖北省嘉鱼县)探病的人说恐怕熬不过几天了,孙瑜和鲁肃若都没了,无异于折去孙权左膀右臂,他还要另费脑筋物色新人接替。可面对眼下情势,他实在心烦意乱,江东文武也都愁眉苦脸,大营内外死气沉沉。

  “主公。”主簿全琮怀抱一大摞奏报来到孙权马前,“这是本月各地上报的疫情。”

  孙权平素身在军中肩挑政务,还常与诸将涉猎、饮宴,这份不知疲倦的精力实非一般人可比。他这会儿固然心思烦乱,但正经事还是马虎不得,随手取了最上面一份奏报,但只扫了一眼就皱起眉头:“汉郁林太守陆绩上奏……汉郁林太守!”

  陆绩乃昔日庐江太守陆康之后,当年孙策在袁术帐下时奉命攻取庐江,陆康忧愤而死,族人多所伤亡。陆绩虽当了孙氏的臣僚,却始终与孙氏不睦,但吴郡陆氏乃江东大族,与同郡顾氏、朱氏、张氏皆为名门,这几家极具地方人脉,又多有联姻,互通声息;朱治、顾雍、张温之流尽被孙氏重用,陆氏一族的陆逊、陆瑁先后被孙权录用,故而孙权虽厌恶陆绩,却也不能随便处置,何况陆绩还是精通《易经》远近驰名的学者,更不能害他而自污,无奈之下把他打发到交州郁林郡任太守。可陆绩本色不改,身在南疆仍自诩汉臣,丝毫不买孙氏的账,这又有什么法子?孙权见“汉郁林太守”的称呼,连看下去的兴致都没了,把奏书一抛,回头遥望江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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