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快看!”护卫在旁的许褚抬手一指。
曹操顺着他手向西南望去,蜿蜒山路间隐约有一小队骑兵。不过望山跑死马,过了好一阵子这支队伍才从曲折山坳间转出,约莫三四百骑,都持大枪长矛;统兵之将身材魁伟,看模样三十出头,面如淡金微有短髯,头戴虎头盔,身披连环甲,外罩黑战袍,坐骑乌骓马,身边亲兵扛一杆大旗,上书“副军中郎将刘”。
“这小将是谁?”曹操问身边众人。
杜袭两次受任担任督军,识得刘备部将不少:“此乃刘备螟蛉之子刘封。”
“原来是他。”曹操面露不屑——这刘封本姓窦,乃孝和帝一朝外戚、罗侯窦瓌之后;遭逢乱世年少无依,投奔其舅长沙刘氏。其时刘备正在刘表帐下,常年辗转屡丧妻儿,还不曾养下刘禅,年过四旬只恐无后,见刘封相貌英俊还有几分武略,认为义子收在身边;后来随军听用,征战蜀地颇有功勋,充任副军中郎将。
杨修进言:“刘备死守营寨多日,今此子轻兵前来,必有奸谋。我军不宜妄动。”
“这还用你提醒?”曹操冷冷一笑,“大耳贼行此拙计足见本领不高。”
曹操抱定静观其变的心思,哪知刘封率领骑兵迎面而来,竟奔至山前一箭之地才勒马,放开喉咙朝上叫嚷:“老贼曹操可在?你家少将军至此,还不下来归降?”
虽说两军交战,但总该有点儿礼节,何况有身份辈分之别。刘封带着四百人就敢叫曹操投降,大言不惭目无尊长。许褚、典满等将都咬牙切齿,曹操却揉着额头强笑道:“寡人堂堂一国之君,不与狂儿计较。”听之任之,也不叫亲兵答话。
刘封早得斥候禀报,认定曹操就在山上,不闻答复越发卖狂,又朝上嚷道:“曹操老贼听真,想尔乃赘阉遗丑满门奸佞。尔祖曹腾,串通梁冀祸乱朝廷,荼毒质帝罪恶滔天;尔父曹嵩,谄媚张让构陷忠良,花钱买官厚颜无耻。尔自出仕以来,攀附王甫,谄侍何进,依附张邈,托庇袁绍,朝秦暮楚两面三刀。欺辱天子残害士人,加重赋于黎庶,行暴政于州郡,自称什么狗屁魏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来看……”刘封掌中大戟一摆,指向身后重山,“我刘氏父子今置甲兵百万,连山遍野,誓要取尔狗头!”
蜀军至多不过四五万,刘封竟自称甲兵百万,口气大得没边了;而且刘备早年反复无常跟过的主子甚多,他却倒打一耙,把朝秦暮楚的考语先给曹操扣上了。曹营众将都气得摩拳擦掌,纷纷请战;曹操也快压不住火,却喝止众将,兀自忍耐。
刘封不闻山上动静,转而大笑:“哈哈哈……想必曹贼吓破胆了吧?必是如此,想当年丧师汴水,兵败濮阳,讨宛城败于张绣之手,战官渡险被袁绍殄灭,五攻昌霸而不下,四越巢湖而不能,在赤壁被我父亲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什么魏王?不过徒负虚名!枉你苟活六十余载,连小将军我都斗不过。来来来!你下山来给我施上一礼,小将军有好生之德,念你一把年纪饶你不死,让你抱着脑袋滚回邺城也就罢了!”此言一出四百骑士无不大笑,那狂妄的嘲笑声萦绕山谷回音不绝。
这番话可戳了曹操肺管子,拳头攥得“咯咯”直响,愈觉脑仁生疼;杜袭、杨修欲搀他下山回寨,却被他推开:“寡人无碍,倒要看看这厮还有什么花招。”
“老贼本就不善征战,你们知道他最擅长什么吗?”刘封花样翻新,又扯着嗓子问他带来的骑士。
这群兵自然起哄架秧子:“我等不知,请将军指教。”
“我告诉你们,曹操这厮最善抢人老婆!”刘封嗓音本就清亮,说到此处更提高了声调,“我听父亲说过,他原本有个结发之妻,却嫌人家容貌不美,在外拈花惹草。何进的儿媳被他抢去做妾,还带着何家的一个孩子。你们以为他到下邳讨吕布为了什么?为的是秦宜禄的老婆杜氏娇娘。征宛城时他霸占张济遗孀,被张绣捉奸在床,一枪戳了他屁股!上梁不正下梁歪,他那狗太子曹丕也是抢袁绍的儿媳。曹丕之母卞氏乃妓户出身,天生的淫贱妇。一个宦竖遗丑,一个妓户娼妇,这才叫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哈哈哈……般配啊般配……”众骑士一阵哄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曹操实在听不下去了,不顾身份朝下大骂,“混账小子!定要把你千刀万剐!”许褚等也跟着叫骂起来。杜袭、杨修唯恐他们冲动,可事已至此哪弹压得住?刘封越发张狂,挥舞着大戟,在山前耀武扬威纵马驰骋,从左跑到右,又从右驰到左,竟视曹军如无物。四百骑士齐声呐喊:“老贼千里驰援,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这不故意逗火么?
“混账!”曹操这会儿也顾不上刘封有无阴谋了,回头嚷道,“谁替寡人诛杀这厮?”
半山腰有一将高声应道:“末将愿往!”乃是平难将军殷署。
“末将也愿去!”中军小将朱盖也叫嚣讨战。
“速去速回。”杨修、杜袭欲谏,却被曹操抬手止住,“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若容这厮如此辱骂,我军岂有士气可言?定要取狂徒首级!”
殷署、朱盖各点千名小校,一阵呐喊冲下山岗,直奔刘封而去。哪知刘封骂得挺凶,一见曹军拨马便跑,四百骑士更不怠慢,瞅都不瞅曹军一眼,跟着他们将军就往回逃。殷朱二将气愤而来,岂能叫他跑了,口中狂骂不已,在后紧紧追随,绕过一道山梁直追下去。曹操一时恼怒失了理智,这会儿见刘封诱二将入山,情知不妙,赶紧传令鸣金。可距离渐远,二将又立功心切,竟没听见军令。
朱盖一马当先,已绕过三道山梁,眼见就要赶上刘封。却见刘封绰弓搭箭,犀牛望月,照定他面门就要放箭;朱盖见机甚快,立刻伏于马背,停了片刻却不觉箭支飞过,抬头再看——刘封根本没放箭,早把弓收起,催着众骑士又跑远了。
“可恨!狗贼休走!”朱盖紧追不舍,见刘封纵马上了一座小山包,也带兵追上去。哪知蹿上土山再瞧,刘封却已不见踪影,连四百敌兵也无影无踪,对面只有一片密林,苍松翠柏荆棘丛生,左右崇山高耸入云,呈环抱之势。
“不好!”朱盖才知不妙,回头再看,不知何时自左右山梁冲下数千蜀兵,将归路截断,殷署已跟他们干上了。
朱盖顿觉惶恐,欲与殷署并势突出,怎料还未及下山,又闻金鼓大作;朱盖抬头仰望——左边山上竖起一面旗帜,乃刘备宿将魏延;右面山上也竖一面将旗,乃蜀郡旧将费观。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各处山头都有旌旗摇摆,虽然兵都不多,但四面包围甚是可怖,也搞不清哪儿的敌人擂鼓,只觉鼓声被山谷扩大了无数倍,如天降霹雷!
曹兵方寸大乱,正不知如何是好,箭雨也下来了。蜀军占据地势之利,四面八方乱箭齐下,朱盖这群人成了活靶子!三射两射,曹兵大溃,纷纷逃下山包;又闻喊杀声响,隐于密林内的刘封所部冲杀而出。眨眼间朱盖麾下一千士卒折损大半。殷署已知里面遭了暗算,想突出谷口,却觉敌人越聚越多,早把路封得严严实实,只得率兵冲上东面山麓,欲从半山腰绕出山谷。哪知突上去没多远,就闻轰隆巨响——满山坡的礌石并排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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