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群臣更为了曹丕,曹真咬牙应允,由着大伙又搀又架,将他按到曹丕的虚位旁,陪着众将又号哭又叩头。司马懿搞定这边,猛一抬头见夏侯尚正伏在阶下抽泣不止,忙过去拉扯:“你不能哭!子丹留在这儿,你得回营安抚将士,快去快去!”夏侯尚强忍眼泪,踉踉跄跄往外走;司马懿眼珠一转,又道,“你把营里所有曹氏将领都打发过来。”
曹真身穿重孝替曹丕当孝子,赵俨为首的一帮人软语温存,总算勉强稳住局面。徐晃、朱灵声嘶力竭眼泪哭干,只得怆然而去,不过军中将校实在太多,来了一拨又一拨,外面还有一大帮,都是别着大刀片子的彪悍武夫,谁敢拦?司马懿的办法还真不错,现在最缺的就是本家,只要是姓曹的,即便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也扣下,不多时夏侯尚打发来十多位,都换上重孝陪哭,瞅着真像那么回事。曹瑜也被大伙驾弄着坐了上座,好歹是曹家老人,多少有点儿分量。
如此支应近两个时辰,总算没出乱子。陈矫站在堂口翘首观望:“方才来的都是将军、校尉,这会儿是军候、司马,我看差不多了。”群臣刚松口气,各觅坐榻想休息片刻,哪知屁股没落定忽闻外面隐约传来一阵杂音,似是金鼓之声!
不打仗何来金鼓之声?群臣又紧张了,没来得及打发人出去问,就见夏侯尚满面惊慌跑上堂来:“大事不妙,青……”谏议大夫贾逵一把捂住他嘴:“别声张,过来说。”这时候一哄一闹,叫众将听见就乱了!忙拽进偏殿,大伙都凑过来,夏侯尚才道:“青州部臧霸别军擅鸣金鼓拔营而去。”
青州沿海诸郡是臧霸、孙观等自治,军队也是私属部曲。老一辈人有感恩之心倒还犹可,新崭露头角的唐咨、蔡方等都不买朝廷账,不过是慑于曹操威严。洛阳这支别军是襄樊告急时从青州抽调的,非臧霸直接统领,这些青州兵见曹操已死,军中无人做主,再不拿朝廷当回事,自作主张卷铺盖回家啦!
群臣不禁惶恐——这支青州兵算不了什么,才三四千人,但影响太恶劣。曹操遗命吩咐得清楚,“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他们这是公然违抗命令,他们若能擅自撤兵,别人也敢撤,一哄而散怎么办?
贾逵蹙眉道:“大丧在殡,嗣王未立,此时当息事宁人,不妨任他们走,发道命令,就说江东孙权异动,是朝廷让他们走的,先稳住别的部队要紧。”孙资手底下真麻利,摊开笔墨立刻就写。
丁廙在后冷眼旁观,忽然灵机一动——曹丕一派求的是稳,我当求乱;若洛阳兵乱,鄢陵侯便可名正言顺整饬军马,那时兵权归于其手,曹丕又怎奈何?虽说兵变凶险,甚至可能祸国,为保日后无虞只能冒险一试啦!丁廙拿定主意,趁众人不备蹑手蹑脚绕至正堂,凑到卫将军曹瑜身边:“老将军,您还在这儿哭啊?出大事啦!”
“啊?”曹瑜早就让群臣摆弄蒙了,已成惊弓之鸟。
丁廙危言耸听:“青州兵擅鸣金鼓而去,其他人马也蠢蠢欲动,恐怕要闹兵变。”
曹瑜立时慌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八万带甲之士屯于城外,人心不齐终是大患。”丁廙抛出妙计,“当务之急须更换将领,把各部统帅都换成沛国人,最好是曹氏近臣,这才能同心同德转危为安。”这办法太险恶——更易将领是军中最敏感之事,何况居丧期间?徐晃、朱灵、殷署、贾信等虽非曹氏乡人,二十年效力疆场素有威望,曹操刚死就换掉他们,岂不是人走茶凉?士兵们能服吗?这简直是激他们生事。
曹瑜虽无才干,却是曹家长辈,这时任何举动都极有分量,不知不觉入了丁廙的圈套:“有道理……与大伙商量商量。”
“别商量了,现在除了您,谁敢做主?您老人家若袖手旁观,还指望谁?”丁廙说罢捅了捅跪在旁边的孔桂,“孔大人,您说是不是?”
孔桂自清早就跪在曹操尸身畔,眼睛都哭肿了,身为佞臣,曹操是他唯一靠山,故而没人比他更伤心,自觉难逃曹丕秋后算账,已是心灰意冷。这会儿见丁廙突然问自己,还挤眉弄眼的,脑筋一转已明其意;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孔桂也觉这是扭转命运的机会,赶紧把平日能说会道的机灵劲儿拿出来,附和道:“不错,这事得抓紧办。您老是魏王叔父,这不光为稳住局面,还是给儿孙谋福。曹家后辈谁不叫您一声好听的?他们掌兵权还不感恩您老人家?”
“也对。”曹瑜鬼迷心窍,竟觉有理,“既然如此……”
话未说完就见陈矫怒气冲冲而来,劈脸喝问:“你等有何勾当?”刘肇盯着丁廙呢,这边一说话,那边就报告了。
曹瑜见陈矫大怒,吓了一跳,赶紧实话实说:“丁大人请求把各部将领都换成沛国同乡。”
陈矫乃性情中人,简直气疯了,手指丁廙骂道:“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
阴谋败露,丁廙索性撕破脸面反唇相讥:“陈季弼,你不过一介幕府长史,上蹿下跳一整天了,你等今日之举还是臣子所为吗?卫将军乃曹家长辈,此间之事理当由他做主。”
“不错!”孔桂也帮腔道,“此乃上下之分,魏国是曹氏之魏国,岂由你等说了算?曹氏之人掌兵才是万安之策。”曹瑜左顾右盼,也不知听谁的对。
陈矫气得浑身颤抖,正要撕破脸面大嚷大骂,忽听身后有个沉稳的声音道:“二位所言差矣。大王在世时曾有明训‘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今远近一统,人怀效节,何必定用谯沛之人,而使诸将寒心?”
这番话四两拨千斤,还搬出曹操生前的话,孔桂顿时语塞,丁廙却还坚持:“我等身为臣子,无大王之才略,焉能萧规曹随?”
“哦?”那老臣又道,“丁大人张口闭口君臣道义,岂不闻‘三年无改于父之道’?难道大行未僵,你就要撤换先王委派之将,这便是臣子所为?”一句话问得丁廙哑口无言,咬碎钢牙无济于事,只得悻悻地躲开了。
陈矫可解了气,回头一看——这位仗义相助的老臣竟是跟他斗了半辈子的老冤家徐宣!桓阶、贾逵、陈群等人也纷纷赶来,七嘴八舌都劝曹瑜不可妄为。曹瑜脑子都乱了,也不懂其中奥妙,只一个劲拱手作揖:“任凭诸公为之,全听你们的!”
群臣又逃过一劫,无不暗甩冷汗,徐宣建议:“青州兵此去,我等虽不问罪,只恐骚扰地方,不妨向东州诸郡追加指令,命沿途各地供给粮草,多加抚慰以安其心,待大事了结风平浪静,再与臧霸秋后算账。”
“好好好。”陈矫一把拉住他手,“徐宝坚,陈某人谢谢你!方才我若激愤动怒就糟了,多亏你相助!昔年得罪之处你多多原谅。”
徐宣不禁苦笑:“你我鸡吵鹅斗半辈子,其实不都为了公事吗?大义当前谈何恩怨,过去的是非……算了吧。”这对老冤家危急时刻终于殊途同归,一笑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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