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齐谐/子不语_[清]袁枚【完结】(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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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夕,幕友见曰:“鬼从何来?”曰:“自至阶下。”“鬼从何去?”曰:“然越墙去。”幕友曰:“凡鬼有形而无质,去当奄然而隐,不当越墙。”因即越墙处寻视,虽瓷瓦不裂,而新雨之后,数重屋上皆隐隐有泥迹,直至外垣而下。指以示公曰:“此必囚贿捷盗所为也。”公沉思恍然,仍从原谳,讳其事,亦不复深求。

  郭六

  郭六者,淮镇农家妇也,不知其夫姓氏。雍正甲辰、乙巳间,岁大饥,其夫度不得活,出而乞食于四方。濒行,对之稽颡曰:“父母皆老病,吾发累汝矣。”

  妇故有姿,里少年瞰其乏食,以金钱挑之,皆不应,惟以女工养翁姑。既而必不能赡,则集邻里叩首曰:“夫以父母托我,今力竭矣,不别作计,当俱死。邻里能助我则助我,不能助我则我且卖花,毋笑我。”里语以妇女倚门为卖花。邻里嗫嚅俱散去,乃恸哭白翁姑,公然与诸荡子游。阴蓄夜合之资,又置一女子,防闲甚严,不使外人睹其面。或曰是将邀重价,亦不辨也。

  越三载馀,其夫归,寒温甫毕,即与见翁姑:“父母都在,今还汝。”又引所置女见其夫曰:“我身已污,不能忍耻伴君,故为汝娶一妇,今亦付汝。”夫骇愕未然,则曰:“且为汝办餐。”已往厨下自刭矣。

  县令来验,目炯炯不瞑。县令判葬于祖茔,而不失墓,曰:“不墓,宜绝于夫也;葬于祖茔,明其未绝于翁姑也。”目仍不瞑。其翁姑哀号曰:“是本贞妇,以我二人,故至此也。我儿身为男子,不能养我二人而委一少妇,途人知其心矣!是谁之过而绝之耶?此我家事,官不必与闻也。”语讫而目瞑。

  又有孟村女者,崇祯末,巨盗肆掠,见女有色,并其父母挚之。女不受污,则缚其父母,加以炮烙,父母并呼号惨切,命女从贼。女请纵父母去乃肯从,贼知其给己,必先使受污而后释,女遂奋掷批贼颊,与父母俱死,弃尸于野。后贼与官兵格斗,马至尸前,辟易不肯前,遂陷淖就擒。

  此二事正相反,论者皆有贬词,以为其一失节,其一心太忍。余曰:皆是也。孔子曰:“殷有三仁焉。”郭六改行,箕子为之奴也;孟村女抗节,比干谏而死也。古人于徐孝克妻、乐昌公主尚怜之,而况此二人乎!

  刘迂鬼

  刘羽冲者,沧州人。性孤僻,好讲古制,实迂阔不可行。尝倩董天士画《秋林读书图》,纪厚斋先生题云:“兀坐秋树根,块然无与伍。不知读何书,但见须眉古。只愁手所持,或是井田谱。”盖规之也。偶得古兵书,伏读经年,自谓可将十万。会有土寇,自练乡兵,与之角,大败。又得古水利书,伏读经年,自谓可使千里成沃壤,绘图列说于州官,州官使试于一村。沟洫甫成,水大至,顺渠灌入,人几为鱼。由是抑郁不自得。

  恒独步庭阶,摇首自语曰:“古人岂欺我哉!”如是日千百遍,惟此六字。不久发病死。后风清月白之夕,每见其魂在墓前松柏下摇首独步,侧耳听之,所诵仍此六字。

  痴鬼恋妻

  京师有媪矣视鬼,常告人曰:昨于某家见一鬼,右谓痴绝,然情状可怜,亦使人心脾凄动。

  鬼名某,住某村,家亦小康,死时年二十七八。初死百日后,妇邀我相伴,见其恒坐院中丁香树下,或闻妇哭声,或闻儿啼声,或闻兄嫂与妇诟谇声,虽阳气逼烁不能近,然必侧耳窗外,凄惨之色可掬。后见媒妁至妇房,愕然惊起,左右顾。后闻议不成,稍有喜色。既而媒妁再至,来往兄嫂与妇处,则奔走随之,皇皇如有失。

  送聘之日,坐树下,目直视妇房,泪涔涔如雨,自是妇每出入,辄随其后,眷恋之意更笃。嫁前一日,妇整束奁具,复徘徊檐外,或倚柱泣,或俯首如有思,稍闻房内嗽声,辄从隙私窥,营营彻夜。媪太息曰:痴鬼何必如是!

  ”若弗闻也。娶者入,秉火前行,鬼避立前隅,仍翘首望妇。吾偕妇出回顾,见其远远随至娶者家,为门神所阻,稽颡哀乞,乃得入,则匿墙隅,望妇行礼,凝立如醉状。妇入房,稍稍近窗而窥,至灭烛就寝,尚不去,为中ニ神所驱,乃狼狈出。

  仍至妇家,妇留一儿在家,闻儿索母啼,趋出环绕儿四周,以两手相搓作无可奈何状。俄嫂出挞儿一掌,更顿足拊心,遥作切齿状。媪视之不忍,乃径归。

  狐仙惧内

  纪仪庵有质库在西城中,一小楼为狐所据,夜恒闻其语声,然不为人害,久亦相安。一夜,楼上诟谇鞭笞声甚厉,群往听之。忽闻负痛疾呼曰:“楼下诸公皆当明理,世有妇挞夫者耶?”适中一人方为妇挞,面上爪痕犹未愈,众哄然一笑曰:“是固有之,不足为怪。”楼上群狐亦哄然一笑,其斗遂解。闻者无不绝倒。

  军校妻

  纪晓岚先生在乌鲁木齐进,一日,报军校王某差运伊犁军械,其妻独处,今日过午,门不启,呼之不应,当有他故。因檄迪化同知木金泰往勘。破扉而入,则男女二人共枕卧,裸体相抱,皆剖裂其腹死。男子不知何自来,亦无识者。研问邻里,茫无端绪,拟以疑狱结矣。

  是夕,女尸忽呻吟,守者惊视,已复生。越日能言,自供:“与是人幼相爱,既嫁犹私会。后随夫驻防西城,是人念之不释,复寻访而来。甫至门,即引入室,故邻里皆未觉。虑暂会终离遂相约同死。受刃时痛极昏迷,倏如梦觉,则魂已离体。急觅是人。不知何往,惟独立沙碛中,白草黄云,四无边际。正彷徨间,为一鬼将去,至一官府,甚见诘辱,云是虽无耻,命尚未终,叱杖一百驱之返。杖乃铁铸,不胜楚毒,复晕绝。及渐苏,则回生矣。”视其股,果杖痕重叠。驻防大臣巴公曰:“是已受冥罚,奸罪可勿重科矣。”

  先生《乌鲁木齐杂诗》有曰:“鸳鸯毕竟不双飞,天上人间旧愿违。白草萧萧埋旅榇,一生肠断华山畿。”

  飞天夜叉

  先生在乌鲁木章,把总蔡良栋言:此地初定时,尝巡至南山深处,日色薄暮,似见隔涧有人影,疑为盗 ,伏丛莽中密侦之。见一人戎装坐磐石上,数卒侍立,貌皆狰狞。其语稍远不可辨,惟见指挥一卒,自石洞中呼六女子出,并姣丽白皙,所衣皆绘彩,各反缚其手,觳觫俯首跪。以次引至坐者前,褫下裳伏地,鞭之流血,号 呼凄惨,声彻林谷。鞭讫径去,六女战栗跪送,望不见影,乃呜咽归洞。

  其地一射可及,而涧深崖陡,无路可通,乃使弓力强者攒射。对崖一树,有两矢着树上,用以为识。明日,迂回数十里寻至其处,则洞口尘封。秉炬烛而入,曲折约深四丈许,绝无行迹,不知昨所遇者何神,其所鞭者又何物。

  或曰:此飞天夜叉化为女子者也。

  虎伥

  新安程生名敦,有族人家深山中,后圃园亭颇有幽趣,生往候之。迨晚,则键庄门,盖其地有虎也。

  一日初更时,月色微明,狂风骤作,一僮欲请钥出户,侪辈止之不可,主人亲晓谕之。僮不得已,私欲越垣而出,以高峻不得升。忽闻垣外有虎啸声,主人乃令众仆挟持此僮,颠狂撞叫,不省人事。生知有异,亲登小楼觇之,则见有一短颈人在垣外以砖击垣,每击,则此僮辄叫呼欲出,不击乃定。生及主人皆知必虎伥也,乃持此僮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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