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齐谐/子不语_[清]袁枚【完结】(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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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新婚

  北京婚礼,与南方不同。邵又房娶妻,南方诸同年贺之,意欲闹房拜见新人也。不料花轿一到,直进内房,新郎弯弓而出,向轿帘三发响箭,然后抱新人出轿,则乱鬓蓬松,红绸裹首。新郎以秤干挑下红巾,不行交拜之礼,便对坐床上。伴婆二人,持红毡将四面窗楞通身遮蔽,进大饺一个,剖之,中藏小饺百余。两新人饮酒啖饺毕,脱衣交颈而睡。次日鸡鸣,公公秉烛早起,礼拜天地、灶神、祖庙。过五日后,方才宴客。本日贺者,全无茶酒,饥渴而退。或嘲之曰:“京里新婚大不同,轿儿抬进洞房中。硬弓对脸先三箭,大饺蒸来再一钟。秤干一挑休作揖,红毡四裹不通风。明朝天地祖宗灶,拜得腰疼是阿公。”

  张赵斗富

  康熙间,河道总督赵世显与里河同知张灏斗富。张请河台饮酒,树林上张灯六千盏,高高下下,银河错落。兵役三百人点烛剪煤,呼叫嘈杂,人以为豪。越半月,赵回席请张,加灯万盏,而点烛剪煤者不过十余人,中外肃然,人疑其必难应用。及吩咐张灯,则飒然有声,万盏齐明,并不剪煤而通宵光焰。张大惭,然不解其故。重贿其奴,方知赵用火药线穿连于烛心之首,累累然,每一线贯穿百盏,烧一线则顷刻之间百盏明矣。用轻罗为烛心,每烛半寸,暗藏极小爆竹,爆声膊,烛煤尽飞,不须剪也。

  盐商安麓村请赵饮酒,十里之外灯彩如云。至其家,东厢西舍珍奇古玩罗列无算,赵顾之如无有也。直至酒酣席撤,入燕室小坐,美女二人捧双锦盒呈上,号“小顽意”。赵启之,则关东活貂鼠二尾跃然而出,拱手问赵。赵始哑然一笑曰:“今日费你心了。”

  朱尔玫

  康熙间,朱尔玫以邪术惑人,有神仙之号,名重京师,王公皆折节下之,惟三登熊文贞公这门终不得见。一日,朱又往告司阍云:“相公今日着何服,食何菜,坐何处地方,我一一皆知。”司阍者以其言皆中,惊白相公。公笑曰:“朱某所测我者,果件件不错,可谓仙矣。第我心上有‘不喜见妖人’五个字,渠竟茫然不知,可以谓之仙乎?”阍以告朱,朱惭沮而退。

  相传朱与张真人斗法:以所吃茶杯掷空中,若有人捧者,竟不落下。张笑而不言。朱有自矜之色,嗤张不能为此法。张曰:“我非不能也,虑破君法,故不为也。”朱固请,张不得已,亦掷一杯,则张杯停于空中,而朱杯落矣。或问真人,真人曰:“彼所倚者,妖狐也;我所役者,五雷正神也。正神腾空,则妖狐逃矣。”亡何,朱遂败。

  梁制府说三事

  同年梁构亭制府总督直隶,自言五岁时,有外祖母杨氏无所依倚,就养女家,得奇疾,卧床能将缎被寸寸裂之,亦不知其指力之勇从何来也。一日召梁太夫人曰:“外孙二官以后切不许其立床边,他浑身上火,近之将人炙痛。

  现在我跟前某姑某舅,人虽物故,而于我有情,时来与我淡笑,一见二官到,无不爬升屋而逃者,使我心大不安。

  ”梁太夫人即手麾公出。公不敢再入,时于窗缝中窥探,杨已知觉,蹙额曰:“二官这小儿又来作闹了,速赶他去。”如其言,杨始安寝。亡何,杨病重气绝矣,良久复苏,张目谓梁太夫人曰:“我魂灵要出去,汝家灶神、门神一齐拦柱大门,说我在是梁氏之人,不许我出去,奈何?”梁夫人曰:“当速请高僧来诵经,为母亲忏悔求请,何如?”杨曰:“不知仍教二官来向二神一说,神必首肯也。”太夫人即率公往门灶前代为通说,顷刻间,杨瞑目逝矣。

  公宰良乡时,病疟甚剧,夜梦本邑城隍请见,谓公曰:“我亦从前此地县官也,上帝以我居官清正,命我作城隍神。大人所患之症,即我从前所患之症也,后服某药而愈,今以方授公。”口说某药几味,长揖而去。明日报其方,果两剂而愈。查良乡邑志,果有其人。

  又宰香河时,有老翁率其女来喊冤,女颇的姿。问:“何冤?”曰:“女为城隍神所据,每夜神以车来迎,便痴迷不醒,必到次日辰刻,才放女归。女已定婚某家,致某家不敢来娶,故求公救。”公曰:“我能治民,不能治神也。”翁曰:“我女说公来城隍庙行香,渠看在城隍神必先出迎。公拜神,神避位答礼。其敬公如是,公肯一言,或神肯听亦未可知。”公窃喜自负,即作文书交翁焚而投之。次日,翁果同女来谢,云:“昨晚神竟不来迎女矣。

  ”

  官运二则

  华雍作淮宁令,有钦差某从广东来,即日将过其境,华遣长随张荣备办公馆。张固干仆,料理齐全,约费百金,而钦差又奉旨往他处审案,遂不果来。

  张荣正在彷徨间,适逢江西巡抚阿公思哈拿问进京,路当过此,张荣乃代主人具手本向前迎接,告禀公馆已备。

  阿公大惊,以为素未谋面,又非属员,何以有此礼文?既而进公馆,则挂彩张灯,牲牢夫役,无不齐全,喜出望外,乃召张荣而谕之曰:“我系被罪之人,一路人情冷落,虽我所提拔属吏,待我如冰,何以尔主如此隆情古道耶?

  汝主手本我理应璧还,今一番感激之心,诚恐忘记汝主姓名,权将手本留下,以便为日后图报之地。”谕毕,亲自作书与华令,称谢再三,方上马去。张荣归,以情节告知主人。主人责以多事,旁有幕友笑曰:“此奴办差贵重,不如此出脱,叫他从何开消耶!”主人笑而颔之。

  未二年,阿公起用山西巡抚;华四参限满,送部引见,奉旨发往山西。初次到辕禀谒,阿公如得至宝,遣家人致意司道曰:“请大老爷缓见,我主恩人到矣。”即开中门,亲迎至堂下,呼老贤弟,握手入内,罗列酒肴,待如上客。华长跪辞谢,惧不敢当。阿公曰:“有恩不报,我是何等人耶!今日我尽我心,明日汝行汝礼。”尽欢痛饮,送上轿而别。司道闻之,莫不刮目。

  未半年,题升通判;又半年,题升同知;再升至南安府知府。阿公调任河南,华亦乞养,满载而归。赏张荣二千金,张亦小康。

  傅四爷,吏部司官中之能员也。果毅公讷亲掌吏部时,凡众司官说堂有不能了之事,唤傅来,数言而决,讷甚重之。

  故事:保举郎中,一正一副。有户部郎中缺出,讷公正荐之,引见于光明殿。傅乍入殿门即跪,上觉其呆,用副荐者。逾年,吏部郎中缺出,讷公又正荐之,傅入殿门又即跪,上不悦,谓讷公曰:“如此等昏人,如何保举?”

  讷奏:“傅某办事甚好,是以屡荐之。不料其不习朝仪,当是福薄。”上意亦解。

  未几,又有保举引见之事,将入朝,讷公训之曰:“汝两次失仪,今次千万留神,勿再蹈前辙,致伤我脸。”傅唯唯。及至引见时,各官背履历毕,并无此人,讷亦不解其故。直至退朝,到午门外,见傅面目青肿,踉跄涕泣而来。讷问故,曰:“司官两次入殿门,见一红袍大人长丈余,将我拦住,我不得不跪。今番第三次矣。我紧记公爷吩咐之言,以为我再见红袍之人,我当直冲而进,不受其拦。不料其人又在殿上拦我;往前一冲,他手披我颊,提而掷之,遂跌在殿外台坡之下,致伤面目,不能瞻仰天颜,不知前生是何冤孽!自知福薄,求公爷以后亦不必再保举我了。”讷无可奈何。诸司官闻之,咸为骇异。遣人扶至车上,送归其家,随即病发,四日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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