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齐谐/子不语_[清]袁枚【完结】(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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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一日午后,蒋竟直入,布裹其头,所穿衣有钉补褂旧痕,告其侄曰:“我于某月日为乱兵所害,尸在居延城下,汝可遣人至其处棺殓载归。”指其仆曰:“此小儿亦是劫数中人,我现在阴间雇用之,每年给工食银三两。”其侄大惊,唯唯听命。鬼命小僮取火吃烟,旋即不见。侄即遣人载其棺归,启视之:头骨斫作数块,身着红青缎褂,隐隐有补褂一方痕迹。

  孙方伯

  孙涵中方伯为部郎时,居京师之樱桃斜街,房宇甚洁。忽有臭气一道,从窗外达于中庭。嗅而迹之,乃从后苑井中出。夜三鼓,众人睡尽,有连呼其老仆姓名者。听之,隐隐然亦出自井中。孙公怒而填之,怪亦竟绝。

  卖冬瓜人

  杭州草桥门外有卖冬瓜人某,能在头顶上出元神。每闭目坐床上,而出神在外酬应。一日,出神买鲞数片,托邻人带归交其妻。妻接之,笑曰:“汝又作狡狯耶!”将鲞挞其头。少顷,卖瓜者神归,以顶为鲞所污,徨床侧,神不能入,大哭去,尸亦渐僵。

  柳如是为厉

  苏州昭文县署,为前明钱尚书故宅。东厢三间,因柳如是缢死此处,历任封闭不开。

  乾隆庚子,直隶王公某莅任,家口多,内屋少,开此房居妾某氏,二婢作伴;又居一妾于西厢,老妪作伴。未三鼓,闻西厢老妪喊救命声,王公奔往,妾已不在床上。寻至床后,其人眼伤额碎,赤身流血,觳觫而立,云:“我卧不吹灯,方就枕,便一陈阴风吹开帐幔,遍体作噤。有梳高髻披大红袄者揭帐招我,随挽我发,强我起。我大惧,急逃至帐后,眼目为衣架触伤。老驱闻我喊声,随即奔至,鬼才放我,走窗外去。”合署大骇,虑东厢之妾新娶胆小,亦不往告。

  次日至午,东厢竟不开门。启入,则一姬二婢俱用一条长带相连缢死矣。于是王公仍命封锁此房,后无他异。

  或谓:柳氏为尚书殉节,死于正命,不应为厉。按《金史·蒲察琦传》:琦为御史,将死崔立之难,到家别母。

  母方昼寝,忽惊而醒。琦问:“阿母何为?”母曰:“适梦三人潜伏梁间,故惊醒。”琦跪曰:“梁上人乃鬼也。

  儿欲殉节,意在悬梁,故彼鬼在上相候。母所见者,即是也。”旋即缢死。可见忠义之鬼用引路替代,亦所不免。

  捧头司马

  如皋高公岩,为陕西高陵令,其友某往探之。去城十里许,日已薄暮,恐不能达,见道旁废寺:正室封扃;西偏屋二楹,内有小门通正室,门亦封扃。某以屋尚整洁,遂借宿焉。沽酒少饮,解衣就寝。其仆出与守寺道人同宿东边之耳房。

  时当既望,月明如昼,某久不成寐。忽闻正室履声橐橐,小门砉然顿开,见有补褂朝珠而无头者就窗下坐,作玩月状。某方惊,其人转身内向,若有见于某者,旋即走还正室中。某急起开门遁,而门外锁已为其仆倒扣去。某大呼,喑不能声,其仆弗应。某无措,遂夺窗出。窗外有墙缭之,又不克越,近窗高树一株,乃缘之而上。俯视窗下,则其人已捧头而出,仍就前坐,以头置膝,徐伸两指拭其眉目,还以手捧之安置顶上,双眸炯炯,寒光射人。是时,某已魂飞,不复省人事矣。

  次晨仆入,不见主人,遍寻之,得于树上。急拨其腕,交抱树柯,坚不可解。久之始苏,犹谓鬼之来攫己也。问之道人,云:“二十年前,宁夏用兵,有楚人为同知者,解粮误期,为大帅所戮。柩行至此,资斧告绝,遂寄寺中。今或思归,见形于客乎!”某白高,高因捐俸为赉柩资,并寓书于楚,令其子领归。

  驱鲎

  吴兴卞山有白鲎洞,每春夏间即见,状如匹练,起空中游漾无定。所过之下,蚕茧一空,故养蚕时尤忌之。性独畏锣鼓声。明太常卿韩绍曾命有司挟毒矢逐之,有《驱鲎文》载郡志,近年来作患尤甚。

  乾隆癸卯四月,有范姓者具控于城隍。是夜,梦有老人来曰:“汝所控已准,某夜当命玄衣真人逐鲎。但鲎鱼司露有功,被害者亦有数,彼以贫故,当示之罚。尔等备硫磺烟草在某山洞口相候可也。”

  范至期集数十人往。夜二鼓,月色微明,空中风作,见前山有大蝙蝠丈许飞至洞前,瞬息,诸小群集者不下数十。每一蝙蝠至,必有灯一点,如引导状。范悟曰:“是得非所谓玄衣真人乎!”即引火纵烧烟草。俄而洞中声起,如潮涌风发,有匹练飞出,蝙蝠围环若布陈然,彼此搏击良久,乡民亦群打锣鼓,放爆竹助之。约一时许,匹练飘散如絮,有青气一道向东北而去,蝙蝠亦散。

  次早往视:林莽间绵絮千馀片,或青或白,触手腥秽,不可近。自是鲎患竟息。

  海中毛人张口生风

  雍正间,有海船飘至台湾之彰化界。船止二十余人,赀货颇多,因家焉。逾年,有同伙之子广东人投词于官,据云:某等泛海开船,后遇飓风,迷失海道,顺流而东。行数昼夜,舟得泊岸,回视水如山立,舟不可行,因遂登岸,地上破船、坏板、白骨不可胜计,自分必死矣。不逾年,舟中人渐次病死,某等亦粮尽。余豆数斛,植之,竟得生豆,赖以充腹。一日者,有毛人长数丈,自东方徐步来,指海水而笑。某等向彼号呼叩首。长人以手指海,若挥之速去者。某等始不解,既而有悟,急驾帆试之。长人张口吹气,蓬蓬然东风大作,昼夜不息,因望见鹿仔港口,遂收泊焉。彰化县官案验得实,移咨广省,以所有资物按二十余家均分之,遂定案焉。

  后有人云:此名海阐,乃东海之极下处,船无回理,惟一百二十年方有东风屈曲可上。此二十余人恰好值之,亦奇矣。第不知毛而长者又为何神也。

  卞山地陷

  乾隆乙巳,湖州大旱,西门外下塘地陷数丈,民居屋脊与地相平,屋中人破瓦而出,什物一无损坏。河中忽亘起土埂,升出白光一道,望龙溪而去,怪风随之。溪中渔舟数十,俱为白光所迷。俄顷风定,舟俱聚一处,而白光亦不见矣。时有方老人者,年九十馀,自云少年时见渔舟捕得白鳝一条,重五六斤,不敢匿,献之乌程令某。适令前一夕梦见一白衣女子来告云:“某苕上水神也,为陈皇后守宫门,明日有厄求救。”次日见鳝而悟,仍命放入河中。今土中白光,得毋即此物欤!考西门外与迎禧门相连,南朝陈武帝之后为其父母营葬于卞山,起民夫开地道而出,葬后仍行封闭。然则地之陷亦有由矣。

  鬼逐鬼

  桐城左秀才某,与其妻张氏伉俪甚笃。张病卒,左不忍相离,终日伴棺而寝。

  七月十五日,其家作盂兰之会,家人俱在外礼佛设醮,秀才独伴妻棺看书。忽阴风一阵,有缢死鬼披发流血拖绳而至,直犯秀才。秀才惶急,拍棺呼曰:“妹妹救我!”其妻竟勃然掀棺而起,骂曰:“恶鬼,敢无礼犯我郎君耶!”挥臂打鬼,鬼踉跄逃出。妻谓秀才:“汝痴矣,夫妇钟情一至于是耶!缘汝福薄,故恶鬼敢于相犯,益同我归去投人身,再作偕老计耶?”秀才唯唯,妻仍入棺卧矣。秀才呼家人视之,棺钉数重皆断,妻之裙犹夹半幅于棺缝中也。不逾年,秀才亦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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