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子不语_[清]袁枚【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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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邻人招杨饮,妇瞷夫出,因启椟,历试数钥,锁始开;取金才出,闻杨遽归。妇仓卒纳金怀中,闭椟阖锁而起。然金在手,无处藏匿,往埋后苑土中。杨夜启椟,不见金,知为妇窃,疑其赠与所私,诟署百端。妇忿极,俟夫熟睡缢死。死后鬼常作祟。杨不能安其居,乃卖屋远徒。

  先是,妇未死时,邓已携妻往湖北依其叔。叔业酱坊,六旬余无子,见侄大喜,认为己子,自是邓夫妇身登乐土矣。数年后,杨女思其父母,倩夫往探。邓幞被往,则故宅依然,而主人非矣。日已昏暮,邓行倦,欲宿其家。主人辞曰:“客房已满,无下榻处,惟后堂两楹,相传有鬼,能祟行旅,至今扃闭,无人歇宿。”邓云:“此屋旧属予岳家,乃予熟游地,何曾有鬼?纵有鬼,暂歇一宿,谅也无碍。”主人从之,移灯启户,设床扫尘,邓展衾解屦,和衣偃息。

  夜将半,闻堂西角嘤嘤哭声,急起视之,一女鬼披发垢面,倾身来扑。邓跣足急走,幸堂中设一方几,借以障身,鬼东人西,鬼南人北,骇极欲号,而口不能出声。见庭中月白如昼,奔立月光中。鬼追至,不敢犯,惟两目耽眈注视而已。月移一寸,人退立一寸,鬼近一寸;月移一尺,人退立一尺,鬼逼近一尺;月上庭墙,邓负墙立。

  须臾,月移至膝,鬼蹲身来曳其足。邓叹曰:“不意邓某乃死于此!”鬼闻语遽释手曰:“汝为谁?”曰:“我汤阴邓某。”鬼曰:“是吾婿也,胡不早言,几误杀汝?”因告以身死原由,及埋金处。曰:“趁天未晓,无人知,速取金去。我所以作祟者,守此财以待汝耳。今日心事已了,予亦不复作祟矣。”仍趋堂西角而灭。邓往掘地,果得金。携归,因益营运,家小丰焉。

  僵尸食人血

  吴江刘秀才某,授徒于元和县蒋家,清明时,假归扫墓,事毕,将复进馆,谓妻曰:“予来日往某处访友,然后下船到阊门,汝须早起作炊。”妇如言,鸡鸣起身料理。刘乡居,其屋背山面河,妇浙米于河,撷蔬于圃,事事齐备,天已明而夫不起。入室催促,频呼不应,揭帐视之,见其夫横卧床上,颈上无头,又无血迹。大骇,呼邻里来看。群疑妇有奸杀夫,鸣之官。官至检验,命暂收殓,拘妇拷讯,卒无实情,置妇狱中,累月不决。

  后邻人上山采樵,见废冢中有棺暴露,棺木完固,而棺盖微启,疑为人窃发。呼众启视,见尸面色如生,白毛遍体,两手抱一人头。审视,识为刘秀才,乃诉官验尸。官命取首,首为尸手紧捧,数人之力,挽不能开。官命斧斲僵尸之臂,鲜血淋漓,而刘某之头反无血矣,盖尽为僵尸所吸也。官命焚其尸,出妇狱中,案乃结。

  鼠鬼

  汉阳崔某,家素丰,选云南知县,携家到任,留一老仆守门,自厅以后,俱封锁而去。数年后,罢官旋里,居才数日,家人群告佛楼上每夜有怪。崔素胆壮,移床宿楼下,思觇其异。

  漏初下,灭烛就枕,即闻楼上拍案声、捶椅声、绕楼行走声,又如官府出门皂役拖板子声。少顷,渐次下楼,降梯一级,又如椎击梯板声。崔骇极,拍床大叫,又如人复曳椎上楼声。家人毕集,以火上楼烛之,虚无一物,益信以为非妖即鬼。延巫觋祈祷不灵,一邑哄传崔家有鬼。

  崔蓄梨园一部,内有胆大者数人,思一睹鬼状,乃入夜涂面易服,一人扮伏魔帝君,一人扮周将军侍立,燃烛以待。忽一鼠自神龛顶上窜下,尾大如棒椎,二人急下追捕。鼠因尾大,身体迟滞,顷刻就缚。细视其尾,乃灰尘凝结,重可数斤,不知其故。崔恍然悟曰:“昔年此鼠窃食灯油,予自后潜捉其尾,鼠力窜脱去,尾皮尽褪,膏血沾裹灰尘,日积月累,致作此状,曳地作声。笑数月来祈祷纷纭,空见鬼也。”

  鳖精

  吴县孙香泉女,适同县某生。女偶食鳖得怪疾:喜则明妆艳服,笑舞百出;怒则抛盆掷碗,诟詈不情。或二三日不食,或一食可兼数人之膳,日渐尫羸。

  女为祖母所钟爱,因迎归养病,禳祷医药无验。数日后,病辄一止,止时即如平时。家人问病状,女云:“初见一皂巾绿袍人向予脸嘘气,即身不自主。其一切语言举动,皆绿袍人所为。”问:“食兼数人何也?”曰:“非我食也。一绀衣人暨两皂衣人向绿衣人索食,借予饮啖以飨之。绿衣人临去,必伸长其颈,舌三舐,足三踊,不知何故。”

  时香泉客河南毕中丞幕中,家遣急足,以女病告之。孙即束装归,携女避元妙观蓑衣真人殿中。祟如故。孙思载女远出,或可避之,赁船欲往扬州。无锡顾晴沙观察与孙友善,闻其事,邀至家中,怪亦随往。观察肃容庄论,冀以正理压服之。女掩耳曰:“腐气迂儒之谈,勿污吾耳!”因口吐白金一小锭、细珠数粒示观察云:“此绿袍人聘我礼也,约月望来娶。”孙恐女为怪祟死,急偕女解维揣发。

  将抵镇江,女忽云:“彼若往扬州,我辈畏江神奇老爷,不能渡江,奈何?”徐云:“我有计矣,不必待望日,即于此时娶之可也。”女旋即偃卧呼号,腹痛欲绝。孙恐女即死,许其返桌旋里,女腹痛顿止。至望日,家人惶惧,恐女有不测,而女故无恙。

  孙因札致毕中丞,为代请龙虎山张真人除怪。真人得书,遣邹法官至。设坛作法三昼夜而女病痊。孙问:“是何怪?”法官云:“绿袍者鳖,绀衣者虾,皂衣者龟,窟在石湖湖心亭下。因汝婿家杀其子孙太多,故率其类来报仇。适遣六丁尽已拘去,汝女无患矣。”予按江神名奇相,见《博物志》。

  雷异

  金坛瓜诸有某者,其子幼时与某姓为婚。未几某卒,妻矢志抚孤,屡遭饥馑。子既长,不能行娶礼,遂嘱媒氏辞婚,令别择婿。某夫妇询之女,女志坚不夺,媒复命,母子计无所出。

  居久之,母呼其子曰:“吾十数年来,饥寒交迫,不萌他念者,望汝成立室家,为尔父延一线也。今茕茕相守,虽百年何济。余昨已议改醮某姓,得金若干为汝娶妇,若干偿宿埔。今金俱在床头,汝可视之。”子襟不能出一语。母泣曰:“速诣媒氏言之,余坐待汝夫妇成礼然后去。”子泣不应,母促之再三,乃往。时邻左博场有群匪窃听,乘某子夜出,穴壁偷金去。母晨起失金,遂自缢。

  越宿,子偕媒来,启户不见其母,怪之,使媒坐客舍而己入内,见母已死,痛极亦缢。媒怪其久不出,呼之无应者,窥其寝,母子俱悬梁死,骇极而号。邻众毕集,咸不解其故。媒因奔告女之父母,女闻之亦缢。时方隆冬,天忽阴晦,雷电交作,震死博徒七人,某子某女俱索断而苏,惟某母救亦不醒。

  一时闻其事者相与叹曰:“贞烈节孝,三事萃于一门,而一时俱死非其命,若无人为之伸理,雷为之伸者,斯亦奇矣!至于苏男女二人,使之完娶,而节母则听其悠悠不返,所以曲全之者又如此,谁谓雷无知耶?”

  纪曹孝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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