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是党人的最后一搏了。夫战,勇气也。这一次他们没能追上咱们,勇气泄尽,要想再来一次,就没有机会了。
【13.歇菜也有传染性】
张宗昌是军人,最了解战争的节奏。知道南京城经过敢死队一役之后,基本上就把最后的力气用尽了,再也闹不起来了。可是守城的何海鸣却是文人,文人比较感性,缺少理性的量化思维。眼见得敢死队如此奏效,就琢磨着以后就用这一招了。
8月30日,何海鸣召开军事会议,会议议题,是考虑到敌众我寡,以后战术就改攻为守。可说着说着,何海鸣一激动,头脑发热,布置下来的任务是,清一色敢死队狂攻。
何海鸣下令:以一支敢死队出雨花台,狂攻紫金山;以一支敢死队出朝阳门接应;第三支敢死队出太平门,突击天保城;第四支敢死队继续出仪凤门,袭奔幕府山张宗昌的行军司令部。
但敢死队这种东西,凭的是一时的热血激情,爆发力极猛,但时间也急促。而且一旦爆发之后,功力就基本上耗尽了。要想再爆发一次,必须有一个长时间的情绪酝酿和积累。但这个道理跟何海鸣讲不通,他写鸳鸯蝴蝶,小说中的男欢女爱,可以长时期持续地爆发下去,但要求现实中的人真这样做,这可就难了。
所以到了敢死队拼死的时候,第一支敢死队就歇菜了。歇菜就是歇菜,也不需要什么理由。而第二支敢死队,是接应第一支的,也跟着歇菜了。这种歇菜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连带着后面两支敢死队,一并患上了歇菜症。
而城外的北洋军,正精确地掐算着守军的歇菜时间,居然是掐算得分毫不差。
8月31日,北洋军发起了总攻。
率先攻入城中的,就是心眼不够用的张勋,此后这厮将因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但张勋也有张勋的心眼,他以扬州徐宝山的旧部为先锋,让这些傻大兵替北洋干活,招数也超级老土,挖地道,埋地雷,从8月31日晚上一直折腾到9月1日下午,才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就见南京的太平门徐徐塌落,被下面的地雷生生炸出了一个巨洞。
于是北洋军大举入城。张宗昌在幕府山行军司令部,向冯国璋发电报告:
一、朝阳门已为张勋部用地雷轰倒,入城者计一团有余,城上红旗插遍。
二、第五师混成二十团已于本日上午11时入太平门。
三、敝师步兵第十二团亦同时入神策门。
四、敝师步兵第十一团现正准备前进,拟俟第十二团入城,占领狮子山开仪凤门后,即行率队入仪凤门。
五、敝师在前方各部队俟入城后,谨遵军长前此命令,在三牌楼一带实行警戒。
从报告上看来,张宗昌部与张勋部是前后脚,甫一入城,就遭受到了张勋辫子兵的强力阻击,张宗昌不是肯吃亏之人,怒而还击。于是何海鸣趁这机会退入城中,转入巷战。
那么,张勋的手下,为什么要向张宗昌开火呢?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正因为是一伙的,所以才会抢功,才会自相残杀。事后张宗昌怒不可遏,写信给冯国璋,告张勋的黑状:
义勇军纪律太坏,该队下关后,即放火烧房,乘机抢掠。我师入仪凤门时,犹向我射击,以为贪功。恳祈军长严饬该司令速加约束,或酌调他处,以保名誉,免遗外人口实,此呈。
【14.帝国主义作证】
我们必须重新评估张宗昌。
此人不唯在军事上能力超群,在政治上的见解,同样也是不同凡响——若他真是一个草包,又如何会成为统领30万大军的山东督军?那些嘲弄并贬斥他的人,不过是在嘲弄自己。如果草包张宗昌尚有如此人生成就,那么人生成就无法与张宗昌相比拟之人,又当何以自处?
承认张宗昌的智慧,不过是对历史的一种公正态度。
认为张宗昌是草包之人,不过是在羞辱自己的智商——若是你的智商比张宗昌更高,又如何在人生成就上输于张宗昌?
至少,在北洋军入城之时,张宗昌对时局的判断、分析与预测,全都应验了。
他在拍给冯国璋的电报中说,张勋的行为会遗外人口实,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实际上,张勋在南京城中的表现,差点毁了他自己。
几乎所有的史料,都记载了张勋的辫子兵在南京城中所犯下的累累罪行。其中人们所引用的最权威的资料,当属P·S·黄恩施所著《一个美国外交官使华记》中的场景:
……当我们进入南京的时候,这个古老的城市正孤独地、忧郁地躺在灰色的晨曦中。……那些身躯高大、留着辫子、穿着黑布军装的兵士站在街上,“保卫”着城市,居民们愁眉不展,提心吊胆地沿街匆匆走过,到处看到烧焦的颓垣残壁,屋内什物都遭毁损,被抛弃在街头;墙壁内还留着炮弹的碎片。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令人沮丧的悲惨场景……
写这本书的P·S·黄恩施,是刚刚赴任的美国驻华公使,他对张勋的辫子兵产生了极坏的印象。
洋人不开心,友邦惊诧了,说起来也有党人的功劳。革命党有专人搜集张勋的罪证,如当时有一本书,名叫《张勋洗劫记》,署名顾公权,这本书收录了南京人民对张勋的愤怒控诉。一亲身经历被劫的顾姓老人回忆道,他当时15岁,为避兵灾,全家人逃到附近的菜地里躲藏:
……9月3日下午,被一小股匪兵发现,向我索要大花边(指现金),我没有,一个匪兵指着我说:你是革命营长,我在前线见过。说着就把我推到大树下,正举枪枪毙时,适冯国璋部奉令出动,制止抢劫,领队人看我是个小陔,叫把我放了。
注意这段记载,请注意这段记载,革命党人精心选择了张勋作为目标,搜集证据向其发起狂猛的攻势。为了集中火力,甚至不惜承认冯国璋维护秩序的功劳。这里边,又有什么玄机?
当时有一家报纸,叫《盛京时报》,这家报纸此前报道过革命巨子张振武被杀之后,他的六奶去找大奶,商量办理丧事,结果被大奶打出门去的事。这家报纸的倾向性也是显而易见的,不支持革命党,比较公正。
这一次,《盛京时报》又报道了张勋辫子军的抢劫情况:
今日城中劫掠之情形未能以电传达,官军于星期一下午即从事劫掠,未及二十四点钟,全城被抢一空。其赃物中虽无前年光复时之贵重物品,然此次劫掠则精粗不遗,卷刮一尽。兵士之提携担负者络绎不绝,皆属家用物品。有时且强令居民为之提负,其中或尚有物之原主而为八大爷所逼,亲携己物送至营内者。兵士公然以人力车满载赃物,且赃物中无物不有,虽不值多钱,然亦必取之以为快。人力车现全为彼等勒令尽役,虽西人亦不能雇得一辆也。各项赃物在外人之眼中殊无特别之价值,惟居民自称,在小本经纪商民视之,则有绝大之价值。虽一店被劫之物所值不满数元,然失此区区,即可绝其生计。呜呼!宁民抑何不幸而屡遭重劫,此次劫掠虽荒僻之地,似亦无一遗漏,所劫之物,皆用人力车运至各门,或出兵士亲自挑负,而下流人民为兵士强令服役者,其情状尤殊可怜。各方面皆有赃物络绎运至城门,殆无一街有幸免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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