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恨老沈?”
“老沈曾经暗暗追求过她,被她拒绝了,再加上老沈向上级告发过她打麻将的事儿……”
“打麻将?”
“戴老板规定,军统人员严禁赌博。”
“还有这样的规定?上海滩谁不把业余时间耗费在麻将桌上啊!特工也是人,就不能有自己的爱好吗?”
“戴老板说远离赌博是一个特工人员的基本修养,他说,赌博最易启人患得患失及侥进之心。人苟无贤圣仙佛之定力,一入期间,便易陷溺。视事业学问国家民族为无足轻重,仿佛其宇宙即麻雀牌九矣。”
“说得好听,他的道德观有这么崇高?说不定他不但打麻将,还金屋藏娇呢!”
“不能评论上级!这是规定。”
简晗说:“我又不是你的下属,怎么不能评论?看你那一脸严肃的样子!不过,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老沈管人家打麻将干什么?还汇报给上级,这应该是女人才喜欢干的事儿。”
“你不了解老沈,其实他就是这种人,色厉内荏,报复性极强,我们吵过,闹过,翻脸,甚至拔枪怒向。爱多亚酒店舞厅爆炸,就是他下的令,你说他有多冲动,多鲁莽,当时你还在里面啊!据我得到的情报,当初炸吴宅的时候,他是故意把手榴弹丢错了房间。”
“啊?跟危雅云说的一样。她说老沈是故意炸死老园丁叶方勋的,谈刚告诉她的。”
刘晓鸥的手在微微颤抖:“真真假假,直到把这个世界变得混浊不清。我相信这句话,人在做,天在看,迟早要算账的。简晗,天色不早了,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吧!”
“抱抱我!”简晗说。
刘晓鸥在悄悄挣扎,他在躲闪。
“为什么不?”简晗问。
“我手脏。”
“脏?怎么了?”
“你知道这些日子我干了什么吗?我杀了103个汉奸,我不是人,我是杀人狂魔!”刘晓鸥吼道。
简晗知道刘晓鸥心理出现了问题,杀人后遗症,恐怕这辈子都不能修复。刚刚燃烧起来的欲望冷了下去,她本来不想让浅草的故事再次重演,但杀戮的气味把积攒在她体内所有的情感都抹杀了。世界上只有1%——甚至更少的人具有杀人的胆量,而特工的任务是把1%无限放大,使你变成一个杀人机器。但人终究不是机器,他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维,如果把这根韧筋拉长乃至崩断,就会出现心理失衡。
简晗在德国一本精神心理学书上看到有这么一个例子,一个人坐火车去外省看纠缠他30年的眼疾,看完之后病全好了,回来时火车经过一个隧道,这个人便跳车自杀了。为什么?因为经过隧道,他以为眼睛又看不见了,他不想再回到黑暗的世界,于是自杀。
杀了103个汉奸的刘晓鸥也一样,他恢复不到从前,即使康复,但今后遇到任何惨烈的场景都会是他精神崩溃的导火索。
简晗想,她会不会和刘晓鸥一样,从一个正常的人逐渐衍变成魔,然后听候指令,用正义的魔杀掉邪恶的魔。人是魔,身上就再也没有人味。也许几天后,她就会变成真正的杀手了,她不配再去奢望人间最美好的爱情。爱情再美丽,都跟她无关。
他们和衣躺下,面对窗外的月亮,无言。
天亮的时候,楼上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下子把简晗吵醒了。她推了推身边的刘晓鸥,说:“快起来看看,楼上发生了什么?”
刘晓鸥朦朦胧胧坐起来,侧耳一听,说:“糟了!他们打起来了!”
一幅令人瞠目结舌的场面出现在眼前。吴瘦镛和简晗的叔叔老K一人举着一把手枪,都把枪口对准了对方的脑袋。
“叔叔!”简晗大叫一声。
老K侧着头,眼睛仍然紧盯着吴瘦镛。他对简晗说:“你告诉我,是他强迫你加入共产党,还是你自愿的?”
简晗一听是这事,她冷静下来,答道:“是我自愿的,你把枪放下吧!跟他无关。”
“他害了你母亲,我不能让他再来害你!”
“叔叔,你错了,母亲不是他害死的,是成都警备司令部副司令吕海序和公安局副局长李国标,而你,是那次事件调查组成员之一,确切地说,是你们军统害死了我母亲,还把一个令人作呕的谋杀罪名安在我母亲头上。你斗不过吕海序,但不要把罪责推到共产党头上好不好?”
老K像突然患了疾病,身体萎缩着向下倒去,枪口耷拉了下来。他用一种类似求生的眼神望着简晗,说:“孩子,他胁迫你母亲加入共产党,这个也是我的错?”
简晗冷冷地说:“谁也不能胁迫谁,我相信我父亲母亲能正确判断自己的政治信仰,就像你们军统不能胁迫我加入一样。叔叔,我决心已下,我想跟母亲在一起!”
看此情景,站在一旁的老廖急忙走过来,下了老K的枪,他厉声对老K说:“在这个紧要关头,你还在这么一件私事上大动干戈,我为你感到羞耻!”吴瘦镛也把手枪收了起来,旁边的苏凯文和盛千皓沉默着,一脸严肃地盯着老K。
老K像斗败的公鸡,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地面。望着两鬓斑白的叔叔,简晗心里疼了一下,毕竟他把简晗抚养成人,她不可能不心疼他。她走过去,扶起坐在地上的叔叔,安慰他说:“叔叔,我不是小孩了,我会长大,会有自己的思想。我知道,再大的私人恩怨也大不过国仇,为了这个大目标,什么样的心结不能解?”
老K说:“孩子,如果对你没信心,我就不会推荐你加入军统了,我相信你会是一个相当出色的特工。可是,可是,现在你要加入共产党,以共产党的身份执行这次行动,我心里怎么也转不过这个弯……”
“叔叔,我还没有加入呢,现在不是国共合作吗?加入哪一方难道那么重要?”
“孩子,你还小,你看不到今后,而我能看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
这时,苏凯文忍不住说话了,他对老K说:“听你话里的意思,加入军统似乎是正道,而加入共产党是歧途。老廖啊!说是国共合作,看来我们这里面有人心里万般不愿意啊!”
作为军统驻上海区的负责人,此时廖白再不出面制止老K,场面恐怕要失控,就像刚才老K和吴瘦镛同时拔出手枪一样。一旦失控,国共特工第一次合作将会彻底夭折,实际上国共这么多年来分分合合,正如老K所说,将来会怎样,谁心里都清楚,蒋委员长不可能容忍共产党壮大,只不过现在国难当头,双方都用抗日当幌子,一旦这块布扯掉,相信情况很快就会变化的。所以他理解老K,不想让他侄女加入共产党,他有他的私心,但是这种话只能在私下说,怎么可能摆在桌面上?这不是要他难堪吗?
“老K,我相信你也是个老党员了,”廖白点燃一根香烟,口气强硬地说:“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国共高层都在努力冰释前嫌,团结抗日,一致对外,你还在这儿斤斤计较。你要搞清楚,现在不是讨论你侄女加入共产党的时候,如果你再本末倒置,我将会以破坏抗日的罪名提请上级对你进行严厉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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