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应母亲,一定把小原城二收拾了。他的确做到了。
第二年,墙上长出来好几根白色的藤蔓,缠在一起,像母亲的身子和阿花缠在一起似的。藤蔓上还结着一颗一颗半透明小球,小球介于液体与固体之间,有很强的黏性,并散发着一股呛人的臭味。伊藤拿起铲子,把藤蔓全部茫掉了,但是第三年,它们又倔强地长了出来……
想到这儿,伊藤心里一阵恶心,他冲进浴室,大声呕吐起来。
从浴室出来后,伊藤神情疲倦,坐在沙发上,望着摊在桌子上的吴瘦镛给他的密文,久久地发着呆。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现在首要的事情是这篇密文,他必须把它解开。他把危雅云从床上赶了出去,不想让她用妖冶的身体迷惑他,他的脑子只有密文,没有性。再说,有点风声传到他的耳朵,危雅云正跟龙华监狱一个叫林丽博的中年女看守秘密往来,这让他对危雅云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恶心感。因为母亲和阿花的缘故,他痛恨任何性倒错现象,他痛骂过明末清初中国的小说家丁耀亢,他写的《隔帘花影》让他呕吐了三天。他还恶毒诅咒过上海滩著名的同性恋团体“洪奶奶磨镜党”,认为这些女人统统应该喂狗。危雅云和那个女人的证据还没被他抓住,等眼前这件事过后,他想好好收拾一下这个淫荡的女人。他已经观察好地方,楼下有一堵斑斑驳驳的砖墙,年代久远而富有艺术性,经常往外渗水,那应该是危雅云永远睡觉的地方。
纠正你一下,她不是军统特工,不久的将来她将加入中国共产党,她“不会”埋葬我,只会埋葬侵略者。吴瘦镛这句话还在他耳边回响,余音里里,绕梁三日。伊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妈的,说的跟真的似的,还加入中国共产党,她连吴宅都走不出去,怎么加入?难道吴瘦镛一个人就可以批准她加入组织?开什么玩笑,共产党又不是他吴瘦镛办的,他以为像开杂货铺那么容易?简直是信口雌黄,天方夜谭。之前从危雅云那里得知,简晗那个小娘们儿一直在为军统工作,钱白胤干的那些事不就是简晗化装后侦查出来的吗?怎么?现在她又想加入共产党?中国人的脑子像滑冰一样,转得真快,从这个组织跳到另一个组织,就跟上火车似的,一迈腿就登了上去。汪精卫身边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不过吴瘦镛的话提醒了伊藤,不排除简晗以军统人员的身份跟共产党合作,联手搞出什么鬼把戏来。吴瘦镛不是说了吗?我的挑战书比情书里Prostituée这个法文单词难,也重要,因为它牵涉到中国的命运。说得多么堂皇而绚丽,好像他是中国的掌舵人。不过听得出来,吴瘦镛话里有话,他和简晗蜗居在吴宅,整天苦思冥想,说不定真想来一场珠联璧合的行动呢!行动的内容是什么?不得而知,看来全部秘密都在那封密文里。
该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伊藤兴致勃勃地想。
为了找到这篇密文的密钥,伊藤把所有能想到的单词列在一张表格里,包括像共产主义、社会主义、三民主义、民主、自由、解放、抗日这样的政治性词汇,也包括共产党国民党里大大小小的领导人姓名,甚至把马克思、列宁、斯大林等也都列了出来。当然,这里面自然少不了吴瘦镛简晗的姓名。伊藤数了一下,大概有300个之多,下面要干的工作是,把这些单词一个一个提出来试,看哪个是打开密文的密钥。
10天过去了,伊藤的脸色开始难看,因为没一个单词是密钥。他把每个单词又从后往前倒过来试验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他急了,拼命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气馁,不能松懈,不能让吴瘦镛超越他。他挖空心思又列出来另外300个单词,包括淫荡、妓女、同性恋、恋足癖、受虐癖、母亲的名字伊藤里子、女仆阿花、该死的伙计小原城二、毒药秋水仙碱都算在内,一个一个试,越试越没谱,越试伊藤越烦躁。10天来,他把自己当作囚犯,门上上了一把大锁,谁也不能进屋打扰他,连吃饭都是卫兵送到门口然后必须马上离开,否则有可能吃枪子儿。更多的是,他连吃都不吃。他完全处在一种骇人的癫狂状态了,全身发抖,像得了疟疾,消瘦,蓬乱,目光绝望,两眼充血,像只饥饿的兔子,嘴唇哆嗦着,絮絮叨叨,上蹿下跳,一刻也不停歇。又过了几天,密钥仍是一个迷,他开始哀鸣,匍匐在地,模仿关在笼子里的狗狂吠,模仿幸福的母鸡下蛋,红着脸略带羞涩,接着又模仿鼓噪的青蛙,刺耳的蝉鸣,唱着情歌求偶的蟋蟀。等他把能发声的动物模仿完后,密文仍然冷冰冰地摆放在桌上,这惹得伊藤勃然大怒。他打碎浴室的玻璃,砸烂办公桌,甚至把头顶上的风扇拽了下来,但所有这些过激的行为,都跟密钥风马牛不相及,他陷入了一种无法控制的狂潮中。
有天晚上,他平静下来,躺在地板上,脑子里开始梳理那天吴瘦镛说过的每一句话:爱伦·坡说一个美丽的女人的死亡无疑是世界上最具有诗意的主题……我们两个都在谈论死亡……但死亡不是塔兰图拉毒蛛造成的……波尔绍夫琴科上校这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母亲是怎么仙逝的……别冲动……你不是喜欢用很文学的方式跟我交流吗……无论你怎样地表示愤怒都不要做出任何无法挽回的事来……法国间谍发明的取信法……他们总是自以为是……小刀和一根长约180毫米的铁丝是必不可少的……如果在我们采取行动之前你还没有破译,等待你的是彻底完败,你将没有脸再见你的主子……那封老掉牙的情书只是维吉尼亚沉溺于爱情时干的一件无聊的事儿,而我的挑战书会让你们日本人加速滚蛋,这个比情书重要……
他把这些话全部译成英文,然后把单词挑出来,再试,还是不行!对了,还有一句话,是什么来着?伊藤用双拳击打着自己的脑袋,一下,两下,三下,妈的!脑袋真疼,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对了!他好像说过“婊子”这个词,是婊子!原话是:我的挑战书比情书里Prostituée(婊子)这个法文单词难。
婊子?巴黎一直占据全世界“婊子之都”榜首,从来不曾掉到第二。这地方他用的是法文原文Prostituée,听起来像特意用的。为什么这个地方要用法文?仅仅是因为他知道维吉尼亚情书的内容?不!这会不会是一种暗示呢?
想到吴瘦镛会暗示他密钥,伊藤心里一阵温暖,他腾地跳起来,向办公桌扑去,立刻用Prostituée这个单词试了一下。结果他哭了,手足无措地哭了,因为这个单词也不是密钥。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了,他破译不了吴瘦镛的密文,他彻底投降。此时此刻,羞耻、愤懑像千万只蚂蚁一样啃噬着他每一根神经,他感觉自己马上要崩溃了。
后来他想,“东亚文化研究社”的密码老师说过,破译密码的过程就是性欲升华的过程。性欲升华就是超越性,达到一种艺术高度,可要是没破译呢?岂不是性欲还待在尘根一直没动?伊藤感觉下腹部阵阵发热,像有只女人的手在轻轻抚摸那里,果然没有升华,全积蓄在生殖器周围呢!婊子!婊子!婊子!他连骂了三声。他突然想起危雅云。这个婊子现在在干什么?把她叫来,马上叫来,他想在这个婊子身上彻底升华一下,再也不想理会那篇臭不可闻的密文,让维吉尼亚密码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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