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裁令_臧小凡【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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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晗一夜无眠。

  按计划,上午是妏秋的油画课,简晗准备从“色彩”入手,培养妏秋对油画的感觉,就像她培育吴瘦镛这个过敏模型一样,都需要循序渐进,否则欲速不达,事倍功半。实际上整个上午她根本无法专心教课,脑子里乱哄哄的,精神恍惚。

  “妏秋,你知道庞熏琹吗?”

  “简老师,不知道。”妏秋端坐在那里,老老实实地答道。

  几百万中国人被日本人屠杀你无动于衷?

  “庞熏琹是个很了不起的画家,”简晗心不在焉地说,“他是江苏常熟人,5岁进私塾学习《论语》,11岁开始学水彩画,15岁考入上海震旦大学学医。19岁跟俄国人古敏斯基学习油画,然后赴巴黎求学,师从巴黎音乐学院梅隆夫人学音乐……”

  “就像妹妹要学习吉他一样?”

  “对!你们姊妹两个,一个油画,一个音乐,多幸福啊!”

  面对投敌叛国的几万个汉奸你不义愤填膺?

  “简老师的意思是……”

  “不说这个了,我现在给你讲一个小故事。”

  “嗯!”

  “还是我刚才说的画家庞熏琹,他从小就对色彩有着敏锐的感觉和浓厚的兴趣。在常熟县立第一高小上学时,有一次下雨,一个响雷劈在图画教室的正上方。教绘画的王老师被震倒在地,他爬起来立即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呆了。”

  “怎么了?”

  你还有没有中国人的血性?

  “其它同学都吓得趴在地下,唯独庞熏琹,直挺挺呆坐在教室中央。老师以为这孩子肯定被雷击中了。”

  “啊?后来呢?”妏秋睁大眼睛。

  “当然没有击中,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美术社团‘决澜社’了。”

  “那到底怎么了嘛?”

  “庞熏琹是被眼前的七彩世界迷住了,他后来回忆说,他看到的是一个像虹一样的彩圈,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圈一圈地将周围的小伙伴们包围起来,特别漂亮。”

  “真奇妙啊!”

  无限接近,没有底线的接近,然后协助我们干掉他。

  “还有一次,还有一次……还有……”

  “简老师,还有一次什么?”妏秋惊异地望着简晗。

  “还有一次,他正在欧洲求学,有一天,他在卢森堡公园喷泉后面画风景。动笔不久,就有一个人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看了半小时,轻声地说:‘你还不是色彩的主人。’”

  “色彩的主人?”妏秋不解地问。

  简晗继续说:“庞熏琹停下画笔,回过头去询问。那位30出头的陌生人笑了,直言不讳地指出,我看你用的颜色,几乎都是从颜色瓶里挤出来的,而不是你自己在调色板上调出来的。做一个画家,每一笔颜色都应该是你自己调出来的。色彩才能表达作者的感情,瓶子里挤出来的颜色是表达不了感情的。”

  别睡太死了,该醒醒了!

  “我懂了,简老师要说的意思是,色彩就是思想。”

  “对!只有色彩才能产生思想,思想才是艺术,而不是拙劣的信手涂鸦!”简晗把几管油彩放在妏秋面前。

  你叔叔不是具有钢筋铁骨般意志的共产党。

  “你把它们随心所欲挤在画板上,然后随意调配,我看看你对色彩的感觉。”

  妏秋脸红红的,也不知是激动还是胆怯,她一个人躲在一边“玩”色彩去了,而简晗则站立在窗前,久久地望着窗外,心里翻滚得像一团乌云……

  下午也是,妏夕心无旁骛听她讲述和弦的基本知识,而她则心猿意马,脑子里不但被刘晓鸥占据,那叮叮咚咚的琴声还让她想起了小坂茂。尤其在教妏夕弹奏音节练习时,她仿佛感觉到小坂那冻红的手指正放在她手指上,耐心地纠正她手指与琴柄的角度。尤其她把手指插进妏夕左手虎口,让它与琴柄保持一定距离时,那种温馨甜蜜的感觉一下子灌满她的内心。

  “萨库拉,萨库拉,雅友衣诺索拉瓦……”这首缓慢抒情的《樱花》就是小坂一字一句教给她的,她准备把它教给妏夕,作为对小坂的一种遥不可及的寄思。

  这是一种折磨,躲是躲不掉的。她不是没有爱国心,她不是不痛恨中华民族的败类,但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总让她认为那是男人们的事儿,与一个小女子无关。现在的中国,满目疮痍,外权入侵,民不聊生。真就像梁启超先生于1905年写的《俄罗斯革命之影响》:“电灯灭,瓦斯竭,船坞停,铁矿彻,电线斫,铁道掘,军厂焚,报馆歇,匕首现,炸弹裂……”

  现在想来,DD’s咖啡馆里发生的一切,让她经历了一场爱国主义教育的洗礼,她感觉胸中有个东西急欲涌出来,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憋在那里让她痛苦万分。

  半夜的时候,她发现吴瘦镛憋得更难受,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从楼上传来,那是昨天滴进酒瓶的液体在发生着作用,并且以初期感冒征兆表现了出来。她兴奋地坐起来,支着耳朵,听了一遍又一遍,但很快又软软地倒了下去。光咳嗽有什么用?能不能继续让他咳下去还是个未知数,计划全被刘晓鸥打乱了。她知道他们不喜欢这种方式,他们想让他轰轰烈烈地死,他的死一定要震撼所有投敌叛国的汉奸,而不是静悄悄被病痛折磨。

  凌晨4点,她仍然翻来覆去,拿不定主意。她没有加入军统锄奸的心理准备,舍不得让吴瘦镛轻易消失,更不想让军统强硬地搅乱她的暗杀计划。爱国对于刚从日本归来的她来说,还有些陌生,她不可能迅速从“家仇”转换成“国仇”,她的心还没那么赤,血还没有沸腾。她面临的问题是,军统突然插进来搅局,她一下子无所适从了。

  让简晗的鲜血沸腾起来的是一个星期后的深夜,吴瘦镛从外面回来,大概喝了不少酒,叮叮咚咚地向楼上走着,吵醒了睡梦中的简晗。她侧耳一听,有黎哥的声音,有薛妈的声音,外面一片嘈杂。简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起身披上衣服,把门拉开一条缝隙,见黎哥和薛妈正搀扶着吴瘦镛向楼上一步一步挪去。吴瘦镛本来不胖,但喝醉的人体重比平时要增加一倍,一个人根本拖不动。吴瘦镛全身的重量全架在胳膊上了,两只脚等于没用,沉重的皮鞋蹭着楼梯,每上一格就“咯噔”响一下,把整个吴宅都敲醒了。妏秋也披着睡衣出来了,一见父亲喝成这样,嘴上不满地咕哝着,“哐当”一下关上了门。

  简晗听见薛妈说:“不能喝你就别喝!”

  不能喝你就别喝!不能喝你就别喝!看你吐的。薛妈对母亲说。

  简晗打了一个寒战,重新回到床上。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语言,只不过时过境迁。简晗想起母亲,一阵无以名状的悲哀袭上心头,她真想妈妈啊!

  此时,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黎哥下来了。简晗听见大厅的大门打开又关上,又听见黎哥对外面彻夜巡逻的保镖们交代着什么,大概是要他们提高警惕什么的。自从吴宅被炸后,吴瘦镛的保镖又增加了10个,加上原来的20个,总数达到30个,里三层外三层的,整个吴宅被保护得严严实实,别说刘晓鸥他们几个大活人,连只苍蝇都很难接近吴瘦镛。怪不得军统要找到她,想利用她家庭教师的身份迅速制裁吴瘦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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