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上半学期的课程,她几乎没来上课,一心在考研教室备考。有时候能在食堂碰到她,她拿着搪瓷碗一边扒饭一边看考研英语词汇。我从她身后默默走过,不敢去打扰她。每次打水时,都能见到她的开水瓶放在开水房外面,瓶身上用涂改液写着她姓名拼音的首字母:“TL”。想这些做什么呢?很多次我想也许我该庆幸自己没有向她表白什么,这样我们都不会尴尬。
她在我心中淡淡地像是空气一样盘旋着,并不会让我难受,只是有一些怅然而已。考研结束后,宿舍的室友们终于第一次提到了童玲,那是也在考研的室友说的:“童玲的初试没过。”就这么一句,大家没有再次停留多说几句,又说起其他没有考过的同学。我躺在床上,忽然很想立马起床去找她,要不给她打个电话也好,但我知道这是徒劳的。我能跟她说什么呢?
考研的日子一过,很快我们都要大学毕业了,找工作的忙着找工作,考研过初试的人忙着备考复试。但每次校园招聘会上我都没有见到童玲,她像是消失了一般。碰到她室友,装着漫不经心地问起,回答我说是去她男朋友的学校了。我想也许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六月份到了,毕业前一周,班上组织去校外的酒楼吃散伙饭。那时候我已经在一家广告公司找了一份广告文案的工作,晚上下班赶过去,大家已经开吃了。菜都没怎么吃,都抢着敬酒。
喝完之后,还没有说几句话,都哭成一团。一想到这些同学,马上都要各奔东西,我自己的眼泪也禁不住涌了上来。转头去看其他桌上的同学时,我看见坐在室友中间的童玲。她头发留长了,披在肩头,脸变得瘦而尖。她把头靠在她室友的肩头,脸上红彤彤的,泪珠从脸庞上滑落,也不拿手去擦,任凭它滑到下巴处。我心里忽然起了一阵猛烈的痛楚感。很快有同学来抱着我说各自珍重的话,我一个劲儿地点头,不敢再去看她那边。
喝完酒,我们在校园里踉跄着脚步,大声地唱歌,没有老师来干涉我们。天上繁星像是煮沸了一般,直往我眼睛里钻。我吐了几次,又一次走在路上。风里有树木的清香,我大口地呼吸着。把女同学们送到女生宿舍,我们不再像往日那么矜持,男女同学互相拥抱。我抱起了很多女同学,她们又一次哭起来。
等到和童玲拥抱时,她抬头看我,还是似有似无的微笑,我把她狠狠地拥到我怀里来,手臂环抱她瘦弱的肩膀。她的身子是热的,还有酒气。她的手在我肩头拍了拍:“记得以后常联系哦。”我说:“嗯。”我松开了手,又问了一句:“你找好工作了吗?”她笑笑说:“我准备再考一年。”我点点头:“肯定能行的。”她说“谢谢”。我还想多说些什么,她的眼睛已经移向了下一个男生,和他相互抱了抱,同样说了一声:“记得以后常联系哦。”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
一个人的星期六 / Linali
赵小姐与人民币
文 / 鲁敏 作家 @作家鲁敏
她年纪不算太轻了,已婚有子,但猛一瞅,尤其打后边,还行。她不会喜欢被叫做女士,我们就称她为赵小姐吧。
赵小姐每周要逛两三次奢侈品店。她对各大品牌的新款老款、不新不老的款,全都了然于胸,包括色系、品质、设计概念、流行元素等。她热心索取新品推广手册与品牌海报,填写会员卡与客户征询函等。这导致她拥有了相当出色的辨识力,看明星剧照或路人甲自拍,眼神随便一瞄,她就看出手上脖子里是什么品牌什么主题的哪一款限量版,或者,高仿货而已。不少女孩子有这方面的能力,但真要论起准确程度和反应速度上,赵小姐绝对是顶尖的。
赵小姐向来只看不买。她就是欣赏、研究、识记,偶尔也试穿试戴短暂意淫一番,最终两手空空地回去,该淘宝淘宝,该洗衣洗衣,该拖地拖地。最多她会跟人谈谈价格。
“尚尼厨具,意大利的,一只最小尺寸的平底锅,煎鸡蛋的,就这么大!多少钱?”她伸出手来比画,一边愉快地怂恿,“往贵里猜!”
老公垂着眼皮玩手机,随随便便地说:“一千五。”
“翻一个跟头,三千二百块!”赵小姐喘着气叫,像拍卖场上的竞拍师似的,胜利地一拍桌子,“这还是会员价。不过,那只煎蛋锅确实亮得不得了,谁要是买上了,恐怕就不用买镜子了。可是,煎鸡蛋犯得着这么亮吗?光买这锅的钱都够买多少鸡蛋了!再说,天天起油锅煎,它最后还会这么亮吗?要是不亮了那它跟普通铁锅又有什么区别?”她快活地饶舌,撇着嘴做鬼脸。
“奈良美智有一款‘梦游狗’,装上电池就会原地转圈,那才叫吓人呢!猜!”
“一百万。”明显不耐烦了。
赵小姐不理会,她丢下这只狗,讲起别的,并且换一种方式,以物易物。比如,意大利手工皮鞋,“一双就能买一平米的房!”比如,迪奥的手工绣花披肩,捏起来只有半把,“够买一百件羽绒衣!”某款情人节香水,“那只小瓶子,我绝对一口就能喝光,好嘛,三千九百块,够我家几年的水费了。”赵小姐喜欢这种强烈对比式的幽默,说到这里,她嘿嘿笑起来。
老公瞅个空儿,突然站起来,急促地跑到卫生间,关上门,坐到马桶上继续刷手机。
不要误会。
其实上述那些玩意儿赵小姐都买得起,人家只是不喜欢花钱而已,用南京话来说,叫“啬皮勾儿”。任何情况下,赵小姐都在刻意地捉襟见肘:变形的内衣。缝补多次的袜子。卷毛的牙刷。手机是最低级的套餐。只有蹭网才上网。从不请客。几乎不打车。不进电影院,除非有人请。感冒靠喝水和睡。旅游靠做梦。超市里购物一定找“棒!减!惠!”的红色标记。等等吧。全世界人民能想到的抠钱花招,她这儿都在长期实践,像最好最使劲的榨汁机。
钱榨下来,就存。先放余额宝,然后转定期,转理财,偶尔也买一些黄金——她颇周到地想着,万一哪天情势有变,金子不是可以一拿就跑嘛。有钱人都要做好两手准备的。
赵小姐最爱银行了。那里面有一种古典感的纯粹气氛,银行职员如西服笔挺的小机器人,带着那种专业性的厌倦,斜着眼睛,动作规范而微小。他们把钱用小白纸条扎得紧紧的,再以建筑工人码砖头的手势,一摞摞地排紧。视若无物的超脱和稳当,让人由衷地感到:到了银行,人民币才真正找到归宿了。银行就是人民币的家、子宫、休息睡觉的床。你说说,钱,不放在银行,它们能放在哪儿呢?
有时她也拿个号排队玩儿。银行的电子排队系统既高级又迂腐,好不容易轮上的人都跟探监似的,在窗口跟营业员情意绵绵难舍难分。常有人因此急火攻心,借题大发牢骚,咒骂银行业、垄断业直至各行各业与贪官污吏。赵小姐耐心可好了,一点不急,她端正地坐在金属靠椅上,享受着那一声声的“叮咚,叮咚,第×××号请到×号窗口办理业务”。真正轮到赵小姐时,她常把号码条子直接让给身边的人:“我不要用,给你!”对方惊愕地道谢,怕她反悔似的跳起来就走。她有时也自己用,一本正经地递上小号条和身份证:“查下余额——你不要报出声音来。”里面的职员认出来又是她,“啪啪啪”在键盘上敲一阵,沉默地递出来一串数字。赵小姐接过纸条,飞快瞥一眼那串早已熟记在心的数字,然后迅速把条子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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