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家玩好吗_韩寒监制【完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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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声转到细细小小的那种。老吴继续:老鼠,这个小区,你住了这些时间,他们有多少保安,都是些什么样的保安,有多少探头,你不是不知道,你能把这个一百多斤的女人弄出去?说老实话,埋在花园里我都不相信,除非是切碎了。

  我笑起来:老吴,你好眼光,说得也没错,委实没埋,切碎了才好做事。人到那时刻,倒也不算很慌张。只是细细地分开了,一个容器一个容器装满,然后倒比平时还镇定,想应该怎么办。

  老吴问,怎么办?

  我在来丁大师这里以前,本行是画工笔的,耐心还算好。那就一点一点地弄出来,也算没什么痕迹。其实难弄的是血,太多太大量,我又是个惜物的人,所以就取了不少柠檬,棕色瓶装起来,带回家去没日没夜抄经,起先怕它凝住,后来倒有经验,给好宣纸上一层薄胶,效果不错,写的是仿日本和尚良宽抄《金刚经》,也不管多少,就是一本本写下去,没多少时间,血就用完了,为了续完最末一本,我还想办法弄到了别的血,才保证颜色一致。

  老吴指指墙上悬的一个小镜框,问:这上面的朱竹,也是拿血画的?我点头,是啊,这是临摹赵孟頫夫人管道升的朱竹图,我觉得一样是好画家,人家的老婆还真不错。

  老吴接着问:那皮啊肉啊什么的?我继续说:不妨事,整张皮,掀下来硝揉好,裁成方幅和长方幅,请浙江美院的几位老师每人替我画一幅小册页,选的稿子都是宋元名稿,后来西泠印社小林给写了不少字,裱好以后所有人都说不错,以前董其昌和王石谷,都做过类似的临摹,叫做小中见大。他们还四处打听这是什么材料,画得这么舒服?我回答,牛皮。

  老吴点头:纺织品是对皮的仿制,纸张又是对纺织品的仿制,他们觉得好是当然的,肯定是没用过这么好的材料。女人的皮,又细洁。那么皮的边角呢?丢了?当然没有,我笑:这个人虽然讨厌,被弄成一堆材料,倒还是要好好爱惜的。碎皮就大锅熬胶,蒸煮以后滤掉杂质,晾干成型,就是颜料桌上那一片一片的胶条,可以用来调整墨或者传统矿物颜料的胶性,还有些索性再入笼熏蒸,合上油烟粉,可以直接做墨。骨头的很多碎屑,也是这么做的,有时候两种在一起熬出的骨胶成分和皮胶成分相当,人身体的材料做出的东西,样样件件都比普通动物的好,这样的胶特别坚韧光亮,远远胜过牛皮或者兔子皮的质量,真令人惊讶。

  骨头的边角料这么用掉了,整块整片的大骨头,我就取下来,磨了些围棋子和方形印章。反正二画室里有雕塑和打磨工具,我以前裱画,也替别人做过骨签,很快就做好,丁老师至今不晓得,后来我悄悄把他的一套围棋子换掉,就是那套装在清朝的棋篓里的,他因为生病,现在也不能下棋,所以蒙在鼓里,印章当时我就带在身边,后来送朋友了。

  丁大师继续做着谁也看不懂的动作,哼唧着,似乎告诉我们他知道些什么。我暗暗用力握一下他的手,继续说:肉和脏器比我想象的少,都切成小的滚刀块,煮开晾干,和狗粮混在一处,重新装回到狗粮袋里密封。剩下的头发,正好一个朋友尝试发绣,我就送给她了,地下室有一幅很小的钟馗嫁妹,据我朋友说,就是拿我送给她的头发为基础,绣出来的,她回赠我做个纪念。

  雨势渐小,几乎都听不到什么声音了。老吴给丁大师、我都续上茶,我们三个人盘腿坐在地上,时间久了,难免有些腿胀。老吴慢慢地开口:“丁大师,听到现在,也有些累了,你有没有一样的感觉啊?我还是有些疑点不太清楚,你呢?”

  丁大师和我都坐直身体,听老吴继续说:“老鼠其实是个病人,病得一点也不比老丁轻,身体很虚,肠胃和胆囊都有问题,对了还有胰腺。他正验证了古话叫手无缚鸡之力。而且这个人,尽管偏执地喜欢画画和画画有关的一切事情,事后那些鸡零狗碎,可能真的是老鼠做的,但是他很虔诚地信奉着佛教,佛教最忌讳什么?杀生。这所房子里,有胆魄杀掉自己女人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平常就一直在教导学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先要有勇气举起屠刀,对么老丁?如果这么看,那么你的右手不方便,可能就不太成立了。我现在不知道,是你一开始就伪装成中风,为了让自己右手的画可以炒作到比较高的价位(这个事情,我们不是商量过么,在场的还有南京荣宝的经理),还是真的中风,后来慢慢康复好转。总之,我猜想,是你在那个晚上等自己太太夜归不归,盛怒之下,杀了她,老鼠,只是擦擦屁股的小角色而已。他是最喜欢你的学生啊,为了你肯做任何事情的。”

  老丁的脸突然不再歪斜,他突然灵巧地伸出右手,点燃一根烟,灿烂地笑起来,左手敲敲我的肩膀,回答老吴:“你真是个怪物,告诉你吧,真相是这样的。”

  阿小和阿小

  文/蔡崇达 @蔡崇达 媒体人

  1

  阿小和阿小是两个人。

  小学五年级前,我只认识一个阿小。他住在我家前的那座房子。

  那是座标准的闽南的房子:左主房,右主房,中间一个天公厅——这是专门用以供奉神灵和祭祀的厅,闽南家家户户都供着一个神仙团,节日繁琐到似乎天天都在过。接着下来是左厢房、右厢房,中间一个天井。本应该接着连下来的,是左偏房、右偏房,中间一个后厅,他们家当时没能力一口建完,草草地在天井附近就收尾,把空出来的地,圈住了个小庭院,里面种了芭蕉树,养了一条黑色的土狗。

  那是个海边典型的渔民家庭。他父亲从小捕鱼,大哥小学毕业后捕鱼,二哥小学后毕业后捕鱼。母亲则负责补网,还有到市场叫卖收获的海鲜。他当时还没小学毕业,不过他几次和我宣誓一样地说:我是绝对不会捕鱼的!

  我喜欢他的母亲乌惜,每次和母亲去见她,就意味着家里难得要会有顿海鲜大餐。乌惜似乎从来只会乐呵呵地笑,而不懂得其他表情,每次看到我,都要找点小零食给我吃,过年过节找个理由就往我家送点小鱼虾。偶尔他的父亲和哥哥也会来逗我玩,甚至他家养的那条狗,我还没进巷子口,它就已经在那边摇着尾巴欢迎我。

  但阿小,似乎总躲在一个安静的角落。不参与我们两家的交际。他很安静,这种安静却分明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感觉,似乎永远在专注思考着什么。他唯一一次和我聊天,是听我母亲在和乌惜开心地说,我又考了年级第一。他招招手傲慢地把我叫过去,说,黑狗达,所以你要好好读书,离开这个小镇。

  我当时还觉得小镇很大,没有离开的迫切感,但对他心里莫名一种佩服:一个能看不上小镇的人内心该是如何的宽广。然而他读书却并不好,这让他这种高傲的安静,被理所当然理解成一种孤僻。

  孤僻的阿小,街坊开始这么叫他。

  2

  另一个阿小是搭着高级的小汽车抵达我的生活的。

  还记得那个下午,一辆只在电视里看得到的小汽车突然出现在巷口那条土路上。巷子太窄了,车子进不来,来回倒腾的车,扬起呛人的烟尘。把围观的人,弄得灰头土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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