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酒吧变成了新的根据地。我们开玩笑说:心心是史上最年轻的泡酒吧的姑娘。大人喝酒,她喝养乐多。她觉得养乐多很好喝,经常往我们的酒瓶里挨个倒点儿,没人会拂了她的好意,都继续接着喝,但味道实在是很怪。
她一般到晚上十点左右开始犯困。一困了就自觉把脑袋枕在我大腿上,半分钟左右就能打呼噜,吓得整个酒吧的人关了音响,压低了嗓子说话。有些好心的姑娘解下外套,左一件右一件盖在她身上。她睡觉爱流口水,我没少付干洗费……
娜娜改签了机票,拖到没办法再拖的那一天才离开丽江古城。
悠长的假期结束了。
我和苗苗、小喆、铁城、路平一起去送她们。车停在忠义市场,上车前我们挨个抱了抱她们,小女儿很奇怪地看着我们,问:你们怎么不上车?
她喊:爸爸过来……爸爸你怎么不上车?
她喊:路平路平,开车了快上来啊……
有人和我打招呼,我递给那人一根烟,转过身去和他聊天。再回头时,车已经开走了。心心趴在车玻璃上,眼睛看着地面,眉头皱着,挤扁了小小的小鼻子。
路平说:还好,没哭。
心心离开丽江两年后,我路过长春,打电话给她妈妈:孩儿她娘,咱姑娘还记得我吗?
打这电话时是有那么一点忐忑的,那两年我的人生起起伏伏,诸事扰心状况百出,又本是个疏于靠电话线联络感情的人,已许久没有听到过她们娘俩的声音了。
奇葩妈妈说:她都8岁了……上小学了。如果不记得你了,你可别伤心。
我说:那算了,不如不见,保重保重。
她说:你看你,还是那么孩子气……不如我们和心心玩儿个游戏,咱们制造一次偶遇,看看你在孩子心里分量有多重。如果认不出你来,你擦肩而过就是了。
我闻此语甚为伤心,是真的特别伤心。但还是讪讪地按约定去等她们娘俩。远远地,我看见人群里娜娜绰约依旧的身姿,左手边牵着我可爱的小女儿,哎,抽穗的小玉米秸子一样,都长高了快一头了。娜娜冲我眨眨眼,径直朝我的方向走来,小女儿完全不知情地蹦跶着,嘴里好像还哼着歌。
我放慢脚步,止不住浮起一个微笑。
距离五米的时候,小女儿猛地扎住了脚步。
她死死盯着我,先是往后倒退了一步,而后一下子张开两只胳膊扑了上来,搂住了我的脖子。
我抱着她原地打了两个转儿,我说:姑娘姑娘你快勒死我了。
她小声喊:爸爸粑粑巴巴我的好爸爸……头埋在我颈窝里,呜呜哭出声儿来。
我说:娜娜你别光自个儿抹眼泪,赶紧找张面巾纸给咱姑娘撸撸鼻子,鼻涕都蹭我衣服领子上了。
我说:姑娘姑娘我的好姑娘,你想我吗想我吗?
我的小女儿噙着眼泪,捧着我的腮帮子说:本来不想的,一看见你就开始想了,现在这会儿最想最想了……
我一手抱着她,一手掏出手机,哆嗦着打电话给路平。电话很久才有人接,路平应该是刚刚睡醒。
“老路,我估计是没戏了……你赶紧结婚赶紧生个孩子去吧……要生就生个女儿。”
为了告别的聚会
文/荞麦 @荞麦chen 作家
2003年我们大学毕业,正逢SARS,所有程序都显得随便而且匆忙,答辩也只是抽了几个倒霉蛋,我没有被抽上。当时我恰逢青春期廉价得万念俱灰,在北京待了两个月,就一声不吭逃回了南京,什么都不想做了。
《新华日报》当时招人,我也去面试了,主编问:“你愿意到下面的记者站去吗?”指的是去遍布江苏各地级市的记者站。我说:“不愿意。”很多同班同学都去参加了这次面试,不同的是他们说了愿意,于是离开南京,在各地的记者站待了好几年,有几个现在依然待在那里。我每天晃晃悠悠地玩儿,在中山陵草地上打牌打一个下午。
末日的气息轻微地弥漫着,但谁都知道正常的生活迟早回归。有朋友帮我把简历递给本地一家报社,我被押送着去参加了面试,不久就去上班了。接着一位南方系的记者老师因为各种原因找到我,邀请我去上海参加一份正筹备创刊的报纸。我真的去了上海一趟,在新租的办公室里晃了一圈,头昏脑涨地横穿马路,然后,退缩了。
毕业的散伙饭我去吃了,酒也喝了一点。新闻系当时还算是个热门专业,我们是大学扩招的第一届,一个班竟然有五十多个人,都是81年左右出生,大多都是独生子女,几乎都来自江苏省内,这使我们有一种集体性的淡漠,并未产生太多离愁。手机和网络在2003年已经开始发达了,我们可以随时找到对方,我们不再散落天涯,我们随时都能见面。
结果,这十年间,除了个别同学,其他的人我一面都没再见过。
毕业后我没有参加过任何同学聚会,后来其他人也不再聚了。接到同学的婚礼邀请函我就扔进抽屉里,装作一无所知。有同学打电话问我怎么没出现,我就装作很忙、忘记了、有急事。即使在同一幢大楼里上班,我们也没有相约见面、吃饭。我猜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这样,十年过去了。有热心同学组织“毕业十年聚会”,我竟然一反常态很热切地想去参加。在聚会的前一天,组织者——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给我打电话,接通之后他的第一句话是“打扰了”。电话结束时,他竟然又跟我说了一声“打扰了”。
他们尽力联系了所有人,但在这样一个很容易被找到的时代,依然有三个人下落不明。一半儿的人留在了南京,大多从事跟媒体有关的工作;一半儿的人回了老家,基本都是公务员;还有两三个在北京、上海。零星几个人在国外,一个女生嫁了德国人,一个女生留在了新西兰,一个男生在非洲。还有一个男生去印度出差没能参加,他彻底转行了:成了一个IT青年。最后来了一半儿的人,坐了三桌。
在这之前,大学曾经是改变人命运最多的场所。而差不多从我们开始,大学失去了这种魔力。这十年里,因自身努力而变得富有(但也有限)的同学从事的都是跟房地产有关的行业:房地产公司、房地产网站、跑房地产广告的人。大学不如房产改变命运。或者说个人的命运越来越难通过自身的努力改变。这是时代最强烈的缩影。
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些巨大的变化,但每个人竟然都没有怎么变。有几个女生变美了。仅此而已。男生也并没有变胖。好像这十年,时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只是带来了很多的小孩。几乎每个人都生了小孩,除了我,还有另一个单身的女生,索性去法国游学了。大大小小的小孩在包间里跑来跑去,很快玩成一片,一度打起架来,后来又和好了。除了谈论小孩之外,大家不停地说:“要多组织这样的聚会,至少南京的同学应该经常聚起来。”每个人都附和,但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假的。大家拼命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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