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门_韩寒【完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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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雨翔大悔,当初怎么就不说是自己写的,如今自己辛苦却给别人增彩,不值。

  Susan把诗还给林雨翔,问:“是不是说到感性了?”

  “嗯。”

  “我想到以前我的一个语文老师——是女的——她刚从师大毕业,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一个老师。她给我的印象很深,记得上第一节课时她说不鼓励我们看语文书,然后给我们讲高晓松——那个制作校园歌曲的。她第一节课给我们唱了《青春无悔》,说我们不要满足于考试之内的死的没用的东西,要在考试外充实自己,这样才能青春无悔。然后她推荐给我们惠特曼的书、小林多喜二的书,还有一本讲知识经济的,还有《数字化生存》,嗯——很多书,还带我们去图书馆。不过后来她调走了,因为我们班的语文在全年级里是最后一名,能力很高,成绩很差。后来校长说她不适宜做教师工作,教育手段与现在的素质教育不符,放纵学生不吃透课本,体会什么段意中心。她走的时候都委屈得哭了,说教育真的不行了,然后再给我们唱《青春无悔》。其实现在中国教育不好完全不是老师和学校的问题,是体制的问题。到现在我一听到《青春无悔》就会想起那位老师,真的。”

  林雨翔听得义愤填膺,恨不得跳下车跟开在最前面的凌志车里的教育局的人拼命。问:“那理性的人呢?”

  “嗯——理性的人会把《青春无悔》里每一句话作主谓语分析,然后出题目这个字加在这里好不好,删掉行不行。”

  “言之有理。那首叫《青春无悔》的是谁唱的?”

  “老狼和叶蓓,高晓松的词曲。”

  “唱给我听一听好吗?”

  “现在车上有些人在休息,不太好吧。我把歌词给你看,呶,在这儿。”

  林雨翔在飘摇的灯光下看歌词。词的确写得很棒:开始的开始 是我们唱歌

  最后的最后 是我们在走

  最心爱的你像是梦中的风景

  说梦醒后你会去 我相信

  不忧愁的脸 是我的少年

  不诚惶的眼等岁月改变

  最熟悉你我的街 已是人去夕阳斜

  人和人相互在街边道再见

  你说你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

  你说岁月会改变相许终身的诺言

  你说亲爱的道声再见

  转过年轻的脸

  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是谁的声音 唱我们的歌

  是谁的琴弦撩我的心弦

  你走后依旧的街

  有着青春依旧的歌

  总是有人不断重演 我们的事

  都说是青春无悔包括所有的爱恋

  都还在纷纷说着相许终身的诺言

  都说亲爱的亲爱永远

  都是永远年轻的脸

  永远永远 不变的眼

  “好!写得好!不知曲子怎么样。”

  “曲也不错。你看这首,也很好听。”

  “是《模范情书》吧?‘我是你闲坐窗前的那棵橡树’,好比喻!”林雨翔暗想老狼真是不简单,摇身就从哺乳类动物变成植物。

  Susan把食指轻放在唇上说:“不要说话了,别人正在休息,你也睡一会儿吧。”

  林雨翔点点头,想Susan真是体贴别人。于是往靠背上一靠,轻闭上眼睛。林雨翔没有吃早饭,肚子奇饿,又不好意思拿出面包来啃。此时的夜就像面包一样诱人。Susan已经闭上了眼,和身旁那个像《聊斋志异》里跑出来的女生合盖一条小毯子,使得林雨翔的爱心无处奉献。

  此时林雨翔的饥饿仿佛教改的诺言,虚无缥缈摸也摸不着边。实在睡不着只好起身看夜景。这时林雨翔的心中突然掠过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偷看一眼身边的Susan,月光像面膜一般轻贴在她脸上,她的嘴角似乎还带着笑,几丝头发落在唇边,是歌词里那种“撩人心弦”的境界。

  林雨翔觉得受不了她表里如一的美丽,又扭头看另一边的窗外。

  可林雨翔觉得在车子上坐得并不安稳。徐匡迪就曾料到这一点,说“上海到,车子跳”,那么逆命题是出上海车子也要跳。这车正过一段不平之路,抖得很猛。然后灯火突然亮了许多,想必是要收费了。只听到后面“哗——咚”一声,林雨翔以为自己班的车子翻了,转头一看,大吃一惊,是一辆货物装得出奇多的货车。那卡车如有神助,竟把货堆得高大于长,如此负担重的车想来也是农村的。其实这种结构早有典故,一战时的英国坦克怕路上遇见大坑,所以背一捆木柴,好填坑平路。估计卡车司机也是怕路上猛出现大洞,才防患于未然。跳过不平路,巨响渐息。林雨翔再往后一看,叹服那卡车居然还体型完整,还有轮子有窗的。

  通往南京的路仿佛古时文人的仕途,坎坷不平。开了一段后又要停下来收费,司机口袋里的钱命中注定飘泊无家。

  然后导游给司机一包烟,要其提神。司机的手挣扎不已,说不要,但最终打不过导游的手,缓缓收下,塞一支在嘴里。一时车子里有了烟味,前面一些不知大自然力量的小子大开车窗,顿时一车人醒了大半,都骂着要关窗。

  林雨翔忙去送温暖,说:“你冷不冷,披我的衣服吧。”

  Susan摇头说不冷。

  这时车内一个女孩站起来倡议:“我们唱歌好不好?”

  “好!”

  “我先给大家唱一首《闪着泪光的决定》!”

  “好!”

  “献丑了!”

  说完那女孩扯开嗓子就唱。不过这社会上说话这么像那女孩一样讲信用的人已经不多见,说献丑果然献丑,调子走得七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唱着唱着她开始亢奋,手往旁边一挥。这一挥仿佛把音阶给扯平了,唱歌像说歌。

  一曲毕,林雨翔看看身边的Susan还健在否,然后说:“怎么这么难听。”

  “不要说人家,她也是为大家助兴嘛。哎,林雨翔,你饿不饿?”

  “还好。”

  “吃点东西吧,‘好丽友’什么的,我看你饿了。”

  林雨翔大惊,想“饿”这么抽象的东西居然能被Susan看出来,真是慧眼。此时Susan给他一块,林雨翔推辞一下忙收下了,感激涕零。只是在心爱的女孩面前吃东西似乎不雅,况且“好丽友”像小汉堡似的一块,更是无从下口,只好东咬一小块西咬一小块。突然想到一本书里写到女孩子最讨厌男的吃东西的两种方式,一种是“猫吃式”,东玩玩西舔舔,太文雅;另一种是“蛇吞式”,一口一个,饥不择食,石头也下咽,太粗暴,会给人以不安全感。况且毛主席教导我们“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于是林雨翔猛咬一口,不多不少,正好半个。

  Susan问他:“很饿啊?”

  林雨翔刚要开口,突然发现自己的食道志大量小,正塞得像麦加大朝拜时发生拥踏悲剧的清真寺门口,一时痛不欲生,憋出一个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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