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门_韩寒【完结】(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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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校长接力说:“我们会秉公的,你自己回想一下,现在说还来得及,过回儿就晚了!”

  雨翔几度想承认,但他尚存最后一丝希望——家里人会证明那晚他回家了。像一个馋嘴的人看见果树上孤零零挂了一个果子,虔诚地跪着要去接,虽然不知道那果子是不是会掉下来或者是否能接得住。

  钱校长先放他回了寝室。雨翔低头慢慢走着,到自己班级门口时,遥望见整齐排列的三幢教学楼的三个楼梯走道,前后相通,是三重门。不知道高一背了处分,还能不能升高二,梁梓君的下场怎么他也会——梁梓君家里有钱,他家——害怕得不敢想下去。

  再低下头慢慢走着,仿佛景物飞逝,雨翔耳畔又响起Susan的声音——“复习得怎么样了?”……一旦想到她,刚踏入空门的身子又跌进了俗尘,雨翔心里满是对那个横刀夺爱者的憎恨——“都是那小子,夺去了我的——还让我在外面睡一夜,都是你害我的,都是……”

  雨翔思想疲惫得不想多想,拖着身子进了寝室——学校怎么能这样,教室里人那么多那么热闹不能去,非要在寝室里思过——不过也好,寝室里安静。雨翔仿佛自己是只野生动物,怕极了人类,一想到某个人就会身心抽搐。到了寝室里没脱鞋子躺着,呆滞地盯着天花板,此时余雄的声音飘下来——凡事要忍——“忍个屁!”林雨翔愤然从床上跃起,把枕头甩在地上,转念想到自己以后还要睡觉,又后悔地捡起来拍几下,动作使然,他又想起爱拍马屁的宋世平,这小子最近像失踪了,体育训练也没来,肯定是混得不错。怎么会呢——要混得好一些非要拍马屁吗?雨翔的思想拔高到这个境界,火又冒上来,手不由理智控制,紧抓住了枕头的角,恨不得再甩一次。

  不知不觉里,正午已到。林雨翔的胃口被积郁填塞了,再也没有进食的欲望。他看到窗外的人群,眼红他们的无忧无虑。钱荣吃完饭进门,决裂后第一次对林雨翔说话:“你被罚不准读书啊?可怜可怜,处分单发下来了吗?”

  “你说的?”林雨翔抬头,怒目盯住钱荣。钱荣正在洗碗,无暇与他对眼力,说:“我也没有办法的,政教处非要我说,我想罩你都罩不住。”

  “班里同学都知道了吗?”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会帮你宣传的。”

  雨翔说不出话。

  第三十八章

  Susan此时有些不祥感。一个月前她说通了沈溪儿,替她撒了个谎,假设出一个理科尖子,还得到罗天诚的大力协助,把这个谎说得像用圆规绘出来的,本以为这样林雨翔会断了相思专心读书,他日真能清华再见。Susan太不经世,等着林雨翔的信,满以为他读到沈溪儿的信后肯定会有感而发,再给自己回一封信。她当然不可能想到林雨翔的心粗得——或是心急得寄信不贴邮票,干等了一个月,只有杂七杂八的骚扰信和求爱信,不知道林雨翔在市重点里发奋了还是发疯了。实在担心得等不下去,她就问了电话号码,这天中午跑到校外打公用电话给林雨翔。

  林雨翔此刻正在斗气,接电话也没心思,信手按了免提,吼道:“喂!”

  Susan吓得声音都软了三分,轻轻说:“喂,我找——请问——林雨翔在吗?”

  雨翔听到这声音,怔一下,明白过来后心脏差点从嘴里蹿出来,柔声说:“我就是——”惊喜得什么都忘了。

  “听得出我是谁吗?”这话像在撩雨翔的耳朵。雨翔装傻道:“你是——Susan,是吗?”边笑着问边看钱荣,以表示自己谈情有方,且免提还是开着,要引钱荣自卑。

  “你最近还好吗?”

  雨翔现在已经把将要处分的心事置之身外,低沉地说:“还好。”

  钱荣在旁边叫着注释:“太好了,好得逃了夜,快处分了!”林雨翔脸色大变,弭患不及,忙人扑过去,拾起听筒。那头问:“他是谁?是真的吗?逃夜?”

  “没……没有……”

  “你说真话!”

  Susan一声召唤,雨翔的真话都倾窝出动:“我不是逃夜,我只在外面不小心睡了一夜,学校没理由处分我的……”

  那头久久没了声息。林雨翔以为Susan气死了,催促着:“喂,喂,喂,没什么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一向是乐观主义的代言人!”说完自以为幽默,急切地等那头说话。

  电话里终于有了声音,隐约地很低。雨翔倾耳用心听,好像是呜咽声,难道——完了完了,雨翔也跟着一起悲伤,说:“你不要……你……我……”

  那头叹了口气,那口气像抽光了林雨翔仅剩的希望,他闭上眼睛等判决。掩饰不住的悲哀浸润在言语里面,余泣未尽,Susan用极缓极低的声音说:“林雨翔,你太不珍重自己了,我讨厌你的油滑。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意外考进区中吗?不是发挥失误,我以为你有才华,可你——我真希望你看看我的数学试卷,五道选择题我都空着——十分我没要,因为你说你会稳进区中——”

  林雨翔惊得连呼吸都忘了,听她一席话,竟使自己有了身心脱离的感觉。在电话旁的林雨翔像是知了蜕的壳。壳继续听Susan说话——

  “后来你反而进了市重点,那也好,市重点的教育比区中好多了,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在市重点里究竟在干什么!”声音有些激动,“你玩够了没有?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等等——”林雨翔尽了挽留的义务,无奈手伸不到几十里长,且挂电话的权利掌握在Susan手里。

  “再见——”

  “别——”回答他的只剩“嘟嘟”声。

  钱荣探问:“怎么,继Susan以后又吹掉一个,你真是太失败了。”

  “失败——失败。”林雨翔自语。

  谢景渊也刚回来,问同桌:“你怎么没来上课?今天讲的内容很重要的。”

  “哼,重要——”林雨翔落魄得只会引用别人的话。

  钱荣行善道:“我透露你一个消息,那个高三的正到处找人,准备今天晚上你打水时揍你呢!”

  “揍我——”林雨翔的手终于从电话上挪开,狠狠踢一下凳子,用脚的痛苦换得心的超脱。

  林雨翔决定下午也不去教室了,静静地等消息。窗外一片阴霾,这雨像是永远下不完了。思绪乱得疲倦了,他和衣睡了一觉。这觉安稳得连梦都没有。

  醒来发现天气早变了,西天已经布满了红霞,可见雨过天晴时林雨翔还在睡梦里——还在睡觉。

  电话铃声由于这落日余晖的沾染而变得不刺身了。雨翔身上乏力,拎起听筒,却听到自己父亲的声音:“你到底怎么一回事,那天晚上你——”雨翔吓得不敢听,挂为上计,料想自己父亲不出一分钟后会再打来,就从柜子里取了点钱去外边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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