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门_韩寒【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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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好办,你,还有你们两个等着,我去买可乐,你一定要背哟!”Susan说完奔出去买饮料。林雨翔忙问沈溪儿:“喂,她是几班的?”

  “无可奉告。”

  “问你哪!”

  “无可奉告。”

  两个无可奉告后,Susan跑回来说:“你们谁帮我拿一下。”沈溪儿有先知,按下两个都要站起来的男士,说:“我来,你们俩歇着。”

  林雨翔喝完饮料,逃避不过了,信口开河说:“《史记》没艺术性,背宋词吧,欧阳修的《蝶恋花》,我背了——”

  “不行,我要听柳永的《蝶恋花》。”Susan道。

  林雨翔惊骇地想,Susan这女孩子不容易,居然知道柳永。记得七八岁时背过柳永的词,全托林父愚昧,不知道柳永和妓女的轶事,才放手让他背诵。现在想来,柳永《蝶恋花》的印象已被岁月的年轮轧死,没全死,还残留一些,支吾道:“伫倚——那个危楼风细细,望春极愁——”

  “错啦,是望极春愁——”Susan纠正道,“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对吗?”

  林雨翔说不出话,另眼相看Susan。

  沈溪儿嘲笑:“小时候还背古文呢!嘻嘻,笑死人啦。Susan,好样的!”

  林雨翔据实交代:“柳永的词我不熟,欧阳修的还可以。”

  沈溪儿评点:“大话!”林雨翔委屈地想这是真的。

  Susan给林雨翔平反:“不错了,现在的男孩子都太肤浅了,难得像林雨翔那样有才华。”林雨翔听了心如灌蜜,腼腆地笑着,恨不得点头承认。

  罗天诚被三个人的谈话拒之门外,壮志未酬,仿佛红军长征时被排除在“军事最高三人团”外的毛泽东,没人理会,更像少林寺里的一条鱼——当代少林寺的除外。

  Susan发现漏了罗天诚,补救说:“你也是,大哲人。”

  罗天诚被夸,激奋得嘴里至理名言不断,什么“人生是假,平淡是真”,引得Susan两眼放光。

  经过漫漫的等待,菜终于上来。四个人都有一碗面,有所不同的是Susan的面条根根士气饱满,也是一副“君子”的样子;相形之下,其余三人的面条都像历尽了灾难,面黄肌瘦。用政客的说法,Susan的面是拿到国际上去树立民族自信的;其他的面则是民族内部矛盾的体现。

  沈溪儿扔筷说:“不吃了!”Susan拼命抱歉,分她面条。再比下去也令人窝火,Susan面上的浇头牛肉多得可以敌过其他三人总和,质量就更不用说了。放在一起,那三盘浇头仿佛是朱丽叶出场时身边的婢女,只为映衬主人的出众。

  Susan只好再分牛肉。林雨翔有幸分得一块,感动地想,这么体贴的女孩子哪里去找,不由多看几眼,装作不经意地问:“喂,Susan,你觉得你理想的男朋友是什么样子的?”问完心里自夸语气控制得很好,这问话的口吻好比宋玉的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介于低俗和暴露之间,恰到好处。

  Susan说:“我要他是年级的第二名!”

  “为什么不是第一名?”

  “嗯,因为我是第一名,我不想他超过我,这样我就……嘿嘿,是不是很自私?”Susan调皮地笑。

  林雨翔今天吃的惊比周庄的桥还多,幡然大悟原来她就是年级里相传的第一名的冷美人,恨自己见识浅陋。美女就像好的风景,听人说只觉得不过尔尔,亲眼看了才欣然觉得果然漂亮,可见在爱情上眼睛不是最会骗人的,耳朵才是。

  林雨翔此刻的感受只有失望,因为他绝没有年级第二的实力。

  沈溪儿又缠住Susan说话,莫不是些数学题目;两个人谈完后还相互对视着笑。林雨翔想插话插不进,心中忿忿,想你既然都说完了,何须占用我林雨翔宝贵的青春——在人看来,占着茅坑不拉屎是可恶的,其实,最可恨的却是拉完了屎还要占着茅坑。

  第六章

  林雨翔缩头缩脑要问话,不论好坏,刚露个脑袋,那问题就被沈溪儿照戬不误。林雨翔气愤了,强硬地问:“Susan,你有没有过——那个?”

  这个问题虽含糊,但凭着它丰含的内容,却炼得铜墙铁壁,沈溪儿想砍都砍不断。

  Susan的脸上不觉飞起红晕,咬住嘴唇道:“当然没有——真的没有。”

  林雨翔心里宽慰许多。现在的男孩子都把柏拉图给扭曲了,挑红颜宛如吃东西,被人咬过的绝不能要。雨翔很荣幸地想去咬第一口。

  罗天诚要和雨翔争咬,把人动物性的一面展露无遗。林雨翔向Susan要了电话号码。罗天诚边吃面边心里默记。他的人生观没多大变化,爱情观却面目全非,觉得红颜还是要的好。罗天诚每次回想起自己的沧桑剧变,都会吃惊,好比是一个人出趟门,回来发现自己的屋子已经换了一幢后肯定会有的那种吃惊。林雨翔的屋子没换,主人换了,热情之火终于压抑不住,熊熊地烧,旺得能让科威特的油田自卑死。

  那些当然只是内心变化。俩人外表上都平静得像死水。突然Susan惊喜地发现了什么,招呼说:“哇,我发现桌上有一首诗。”林罗的两个脑袋忙凑过去。林雨翔正心旌摇曳,诗才也随情而生。看见桌上有人刻着一首诗:卧春

  卧梅又闻花

  卧知绘中天

  鱼吻卧石水

  卧石答春绿

  林雨翔大叫:“好!好诗!”发议论说,“这首诗不讲究韵律,不是韩愈所作,这种五言绝句肯定是柳宗元反对骈骊文那时候创作的,我曾在《中国文学史》上见到过。凭我的记忆,卧梅是指盛产于北方的一种梅花,枝干横长,看似卧倒。主人正在房里卧着,心中描绘自己如日中天时的情景。而‘卧石’,似乎是哪本古书里的,《万历野获篇》?好像是的,里面的一个地方,在云南?好像是的,是一个景观,临近它的一潭水叫卧石水,鱼都在轻吻卧石水。这一段真是写神了,有柳宗元《永州八记》里《至小丘西小石潭记》里那鱼的风采。最后,卧石似乎在回答春天已经到了,好诗!好意境!”

  Susan听得眼都不眨,赞不绝口道:“哇,林雨翔,你真厉害!”

  林雨翔信口把书名文名乱扯一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虚荣心得到满足,野心蓬勃要再发高见,不料罗天诚在一旁冷冷地说:“你再念几遍试试。”

  林雨翔又念了三遍。Susan猛地大笑,夸罗天诚聪明。林雨翔忙问怎么了,Susan笑得说不出话,罗天诚则附和着一起笑。沈溪儿起先也不懂,看几遍诗也笑得要断气。林雨翔小心翼翼地默读几遍诗,顿时满脸憋红,原来这诗的谐音是:我蠢

  我没有文化

  我只会种田

  欲问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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