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资中到了成都,经过龙泉驿,坡度很大,弯弯曲曲很不好走。听说有好多汽车在那里出了事,有的翻了车,有的自己撞了。这地方一下雨,黄土很黏,汽车最难走。从重庆到甘肃、陕西、成都、川北,这个地方是必经之路,偏偏地弄得这么坏。为什么弄成这个样子?在蒋介石手下办事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敷衍,不负责任,并且说是省钱。实在说起来,这些车不值钱吗?这些人命就更值得多了。看见小利,看不到大事。这就是蒋介石的病根子。
就在这一天,一位副官对我说,前三天有四辆载重车是押解着两万万元的票子,送到前方去当军费和发饷用的,有的走到成都北边,有的走到龙泉驿,就被押解的人,把款子全抢去了;还开枪打死了人。他们留下的话说:
“与其每天吃不饱、穿不暖,给别人送钱,不如我们发个小财。谢谢你们!”这件事弄得蒋介石哭不得,笑不得。
成都城里是贺国光负责任,还有就是邓先生和田先生。我在这里见了很多旧朋友,他们对我说:“我们得快点想办法,我们是加入军统,还是加入党统;不然我们是不能存在的。”看那样子,人人都在自危。我对他们说:“只有抗日和爱国是最重要的事,若要说到根本,是要拿老百姓做主人。”他们都向我笑了一笑,好像是了解我的意思。我在成都东北角的操场上看军队,人数不多,有一两千人,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样子。我到军官学校去看了一看,也给他们讲了话。成都人民对我说:“军官学校的学生纪律太坏,他们时常不断的手里拿着手榴弹往鱼塘里扔,炸弹一响,鱼死了,浮在水面上,军官学生就捞回去吃。百姓们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成都城里的戏院和电影院子,军官学生今天逛这个戏园子,明天逛那个,谁也不敢管。”不久以前有一期军官学生毕业,分发到前方去,他们的川资被军需人员给剥削了。学生们气愤极了,把军需人员打伤,屋子也给破坏了。军官学校里有好多很好的教官,我请他们来,问是什么缘故这样做,他们说:“校长是蒋介石,一年也来不了一次或二次。负教育责任的,用人用钱,都不能做主,如何不坏呢?”他们又说:“蒋介石一身兼着军官学校校长、步兵学校校长、炮兵学校校长、交辎学校校长、工兵学校校长、骑兵学校校长、航空学校校长、陆军大学校长、军医学校校长、中央政治学校校长,又一度曾任过中央大学的校长,还有许多军官分校也是蒋介石当校长,只有一个兽医学校校长不兼。大概算起来,蒋兼了三十七个校长,教育长都当不了家,事情怎么不坏?军纪怎么不坏?”我看那些教官们都忧愁极了!
在华西坝给五间大学学生讲抗日的事情。那天本来预定的在一个大讲堂里,临时来的人比屋子能容的多了十倍。没有办法,就在大院子里临时来了一个电灯,在一个桌子上站着讲的。学生们听了我的话有时落下泪来,有时大笑起来,有时鼓起掌来。青年们是有血性而且又纯洁的,他们只知道爱国家、爱人民,因此就容易受感动。散会后,有几个学生对我说,他们可怜得很,很受压迫。我问他们什么缘故?他们说:“学校里布满了特务,谁说了不满政府的话,不是失踪挨打,就是被开除。还有念书好的,就称他是共产党,更有那些吃苦耐劳而帮助人的学生,那就是红色帽子戴上了。”我听见他们报告的这一切实情,真觉得难过。
我曾到过华西大学教授费尔普先生家里,他是美国人。这里有三对美国夫妇都是很好而又热心的基督徒,共同写了一本《为人的耶稣》。这个意义很高明,既然是基督徒,当然基督还不是老师吗?真是很平正,很公道的说法。但谣言却因此出来了,说他们不该说神话,一定是共产党。我想连美国人写一本书都拿红帽子给他们戴上,中国人那还得了!
成都西门外,一二十里的一个地方,有一个特设的党务训练班找我去讲话。我对他们说:“国民党的总理孙中山先生说,什么叫民国?民国就是人民的国,人民是主人,公务员是仆人,仆人要服侍主人,仆人要处处讨主人欢喜才对呢!你们大家受了训练之后,是做主人呢,还是做仆人?我希望大家做个真正的仆人,时时刻刻要为老百姓服务,那样你们就没有白受训练了。”散会后,有人对我说:“先生这种讲话很像共产党的论词。”我说:“是那样吗?”
第38章 到处遍设收税机关
原来国民党喊出的口号是铲除苛捐杂税,结果呢,各处都是收税机关。有人说:“自蒋介石当政以来,只有放屁没有捐税,任何事情都有捐税。”我从成都回重庆,经过裘溪河,在那地方的茶馆里,用自己带的午饭。同我在一起检阅军队的朋友,文的武的一二十位,把我们的馒头篮子从车上拿下来,有鸡蛋弄咸菜汤,一个热汤一喝就成了。正在路南的茶馆里吃饭,看见路北的楼上,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向我们这里看。我想一定有点缘故,就请跟我的赖秘书和一位副官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查了之后来报告,那是一个税局子,楼上头的床上摆着鸦片烟盘子,两个人正在那里抽大烟,楼下桌子上摆着麻将牌,四个人正在打着。把他们收税的本子看看,本年的账都写得清清楚楚,每月的收入在二百八十元左右,每月开支总是二百九十六元。最多的薪水是四十元,其次十六元,又次十二元。这样看起来,收税机关是为谁而设的呢?他们的账目上收入二百八十多元,支出二百九十多元,是为国家的吗?还是为他们自己?一斤猪肉,一个鸡蛋,一块劈柴,一棵白菜都有税。这些税务人员,口口声声说他们穷,他们又能抽鸦片,又能打麻将。把他们叫到面前来看一看,都是面黄肌瘦像活鬼一样。我到他们的楼底下去看一看,墙上贴满了用红纸绿纸写的标语,如:“拥护蒋委员长”、“实行新生活”,我想蒋介石提倡的新生活大概都是如此。
像裘溪河这样的地方,在成都到重庆这一段路上总有几十处,若以全国计算,该有多少?像这样的收税机关不是有意养个臭虫来吸人血吗?还是别有意思呢?我问那收税的人员是怎么来的,他们理直气壮地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是在最高机关买下来的。”我把这个情形,打一个电报给蒋介石。回到了重庆,又当面对他说了,随后又给他写了一封信。可是后来我知道,连半点也没有改革,这不是奇怪的事吗?
第二天我到白市驿去检阅军队。那里的团长拿着士兵的点名册给我看,前一个星期人数是足的,现在的人数每营都缺几十个。我问他什么缘故?团长回答说:“有些新兵从家里来,路上得走一二十天,故意地不给他们饱饭吃,饿得太厉害了。一来到这里,他们要尽量地吃饱饭,因此每连都有胀死的兵。这都是经医生检查过的。这不是故意害死人是什么?如果稍有人性,无论如何不能在路上把壮丁饿到这个样子。”这一位团长说的话非常诚恳,他把当时他这一团人的困难,一桩一桩地都说了出来,我觉得这样的团长还算是很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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