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_韩寒【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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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的旅程,但我觉得我的余生都坐在这台摩托车上,丁丁哥哥带着我,我靠着他的后背,去

  往已知却不详的前方。

  10 号打断了我的回忆,说,我买了一台很好的摩托车,我先带着这个妞去飙车,一路

  飙到海边,我要在海滩上办了她。

  我说,你们到了哪一步。

  10 号说,她已经和我接吻了,我摸过她的胸,再往下就死活不让摸了。但明天,她就

  是我的人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今天几号?7 月 15 号。到明天,明天我就让你知道

  结果。

  2006 年夏天 7 月 I6 日下午三时,10 号和刘茵茵发生交通事故,刘茵茵当场死亡,10

  号在送往医院抢救三小时后死亡, 因为事发现场还有手枪一支, 曾被一度当成重大刑事案件

  处理,后无果。整个镇的大部分青年人都素衣参加了这场葬礼,我也去送别这两个朋友。整

  个过程里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老大和老大的女人死了,而我是什么?

  娜娜在车里已经熟睡,只要我一晃神,她便靠着车窗一边不醒。她说,这是孕妇嗜睡。

  我在一个看似非常老的国营路边商场里给她买了一个枕头,枕头上还绣剌脸的鸳鸯,我换了

  一面给她衬上,她睁开眼睛,微微看了看我,并未言谢,问我,我们还有多远?

  我说,不远,今晚就能到。

  她说,好快。

  然后她又坠入睡眠。

  我说,娜娜,你的故事还没说呢。

  娜娜睡眼蒙眬,喃喃道,乖,妈妈醒了跟你说。

  十秒钟后,娜娜支起脑袋,在眼前挥了挥手,说,咳,什么呀,我都晕了,我睡一会儿

  再和你说。其实我都和你说了一路了,我也没有什么故事,都是一个钟的故事。也就是你们

  男人感兴趣的那些,什么别人的尺寸大小啦,时间长短啦,哎,你们不就喜欢听这些。我能

  有什么故事。你还有两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呢,一个孟孟,一个刘茵茵,哎,还都是叠字,

  听着都像干我们这行的,哈哈哈哈,来,给我看看孟孟的照片,趁我还没睡过去,我看看你

  女朋友漂亮不漂亮。

  我从用了好多年的钱包里掏出了孟孟的照片。 因为孟孟很漂亮,纯粹出于图片欣赏的角

  度,留着也无坏处,而且她也都嵌在我的大脑皮层里,不是不见到她的脸就能忘却,所以我

  留着她的照片,朋友们真要看看也无妨,对我来说也不是丢人的事情。 你去看吧,看罢还我。

  那是一张孟孟的彩色生活照,也许是放的时间太长,颜色都已经褪变,我不知道她和刘

  茵茵谁更漂亮一些,也许谁都不漂亮,她们只是存在我脑海里的浮像,海上花一般飘缈遥远。

  娜娜手里握着照片,看了一眼,打开了头顶的灯,又仔细看了一会儿。天色渐黑,国道上交

  通情况复杂,我没有办法去看她流露的表情,只能侧了侧身子问道,娜娜,怎么了?

  娜娜完全脱离了我给她的抱枕,又低头看了看照片,贴近到失焦。然后嘴角一笑,看着

  我不语。

  我加了一个档,说,—到这个点,摩托车就特别多,对面的车都开着远光,要是穿出来

  一个摩托车,都看不见它,而且他们都不戴头盔,一撞就够呛,摩托车太危险了,我如果管

  交通,我就要强行让那些电动车和摩托车戴头盔,劫下来没戴的强行让他们买,然后驾校里

  第一节课就是晚上会车不能开远光,眼睛太难受了,白天开好几百公里不累,晚上开一个小

  时,眼睛就受不了,要是??

  娜挪打断我,说,喂。

  我说,嗯?

  娜娜把照片还给我,说,我认得她,她就是孟欣童。

  我问娜娜,谁?

  旅途上的黑夜除了苍茫和畏惧以外,没有什么好形容的,无论是多么奇异美丽的地方,

  到了这一时刻,都只留下一样的凄然,有一些莫名亮着的路灯,光的深处不知道藏的什么,

  唯有一些集镇和补胎店能留下一些安全感。在月色里,我能看见视线穷极处的远山,黑压压

  的一座在深蓝色的幕布里,我开始胡思乱想那些山里的人家,不知道他们守着群山能做什么,

  也许夫妻俩洗了脚以后窝在床上看新闻联播倍感幸福。但他们能遇上对的人么?他们如何相

  恋?山里遇上一个人的几率有多少?好在对他们来说,生活也无非是砍柴打猎, 有大把的时

  间静侯着。当然我相信,移动着的人永远比固定着的人更迷茫,我总是从一处迁徙到一处,

  每到一处都觉得自己可以把饰演了三十年的自己抛去,找到自己性格里的 10 号,然后这就

  是我固定的戏路。我多么羡慕 10 号,他从出生到死亡,都在同一个地方。在我们这个必须

  不停迁徙的国度里,这比活着更显得弥足珍贵,而我却被每一个陌生的环境一次次摧毁。也

  许照着他的样子发展下去,他必然会被投进大牢,但是那又是一片十多年不变的环境,他拥

  有这扎扎实实的安全感,他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是亡者,但他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是王者,他

  连死都要带走我一直冰封着的女人,我却不曾怨恨他,我只是没有一张刘茵茵的照片。一个

  我爱的、死去的、没有相片的姑娘,这对女孩来说是多么好的—件事情,她在我的心中将不

  断地幻变,如丁丁哥哥一样,最终我忘记他们所有的恶,甚至给他们拼凑上一些别人身上的

  美,这对活着的人多么不公平,包括我自己。

  这一夜,我终于开到了目的地,我必须于明天之前到达。其实任伺旅途从来没有想象的

  那么久远,若愿意从南极步行到北极,给我—条笔直的长路,我走一年就到,让我开车穿过

  这个国家,给我一个一样会开车的伴和一台不会抛锚的车,两天就够。这对我来说并不是旅

  行,我在赶路,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担心 1988 会坏在路上。这是它和它的制造者相逢的旅

  程,我必须把 1988 牵过来。

  我展开地图,用沉暗的灯光照着,娜娜依然在边上抱着枕头长睡不醒,我匀了她一点灯

  光,她毫无知觉,我仔细打量她的脸庞,今早化的妆还在她的脸上,我不知她该如何在今天

  晚上卸掉。这是个长江边的城市,夕阳早已西下,大江永远东去,我在车里不知道听到了风

  声还是江水的声音,我默默然减慢车速,摇下车窗,仿佛是晚风吹过江边芦苇。我儿时便生

  长在江边,每次起大风,总是能够听见这样的声音。这声音时远时近,我不知道我究竟开在

  哪里。还没有进入城区,我看见了一家应该还干净的旅社。我将车停下,娜娜依然没有醒来,

  我下车抽了一支烟,上楼去办房间,刚走几步,我又退了下来,把车倒了一把,将右边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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