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岛屿_安妮宝贝【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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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会有困乏的时候。谈判,传真,出差,利润,压力……还有两个同类人之间物质及精神上的抗衡。玫瑰骄傲地存在于商业社会和一个男人的责任心里。虽然我从未见过她,却可以相信她断然不会是素净的女子。心里的算计不露声色。如果不是这样,她如何存活。

  他们都是这个城市里的精英分子。而每年,如我这般潮水一样涌过这个城市的异乡客会有多少?成千上万,野性诡异,散发着令人不悦的侵略气味。我不是DAISY,也不是玫瑰。我是一个以文字维生,不理尘事的人。一辰是逃课的孩子。爱上游走时郊外邂逅的田野。

  9月的时候,他来和我同住了将近20天。拎了皮箱过来,里面有随身衣服和阅读的书籍。他和玫瑰之间发生冲突。情绪激动。

  她提出要购买华山路的公寓,写她的名字,这倒无妨,却还不许我的父母偶尔入住。自私的女人。

  我不语。诚然玫瑰如此,却是他始终了解的品性。而且必须有漂亮聪明等诸多其他好处。所以可以一直容忍。这么久。

  我只喜欢他在家里长住。我的上海男人。清晨穿上衬衣,剃须水的气味清新,出门前俯身亲吻我。铁门发出轻轻的叩关声音。他下楼。上海因为要开APEC会议,到处都在修路。晚上他堵车迟归,我便到楼下去等他。

  我们去IKEA挑选木头家具和薰香蜡烛。有时候找一家BLUES酒吧跳舞。

  那日在金茂君悦喝咖啡。在高层上往下看,周围是耸立的灯光通明的石头森林。城市的华丽和空洞凸显得如此清晰逼人,令人屏息。他说,上海是这样美。你要留下来。和我一起。

  我说,那些楼群如同海市蜃楼。如果你转身,再回头,会不会恐惧它突然成空。

  他无语。我心里想,那种恐惧我是有的。只是习已为常。

  果然。一个星期后他回去。玫瑰在他家里器闹。两家人原都是故交,家里父母又都极为喜爱这个未来媳妇,所以好言相劝。

  他说,我非常疲惫。蓝。有时候,我在你这里一觉醒来以为已经有了一生这么长。

  你已经醒了。一辰。但一生却还远未曾过去。

  为什么你从来不要求我留下来或为你做些什么。

  需要吗?如果你想做,根本无需借口。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有后悔。不应该戳穿。留得一些余地和希望会好一些。这个男人待我不薄,我不应该以言辞相逼。只是他的矛盾百出令我有些许厌倦。他就像这个城市本身一样暧昧潮湿。辗转反复。

  晚上看着空出来的枕头。上面还有那个男人的气味,皮肤和头发的气味。再次回想起他睡着时睫毛长长覆盖的样子,孩童一样的天真。呵,我只要一个随手可触的男人,能把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入睡,抚摩到温暖的丝绒般的肌肤……

  9月末北京一家杂志给了我加盟的邀请。我说,给我半个月时间考虑。半个月里,我没有做任何事情。只是重复地等。等待电话在某个时刻响起。等待一个人来对我说,留下来。我就推辞那个邀请。如果没有,那么就离开。这个选择如此简单。

  有时候我想,是不是他也在等着一个电话。如果那个女子对他说,留下来,他就转身。如果没有说,那么他就继续往前走。是不是我们都是一样的心灰意冷的人呢。

  我终于开始收拾行装。

  上海召开APEC会议的时候,我在北京北三环附近找了一套小而干净的公寓。

  窗外不再有高架桥上的车流声音,寂静深不可测。拉开窗帘,看到外面空旷的蓝色天空。远处耸立的房子,是线条硬朗略显单调的高楼。于是我确认自己已经远离了上海。那个我寄居并热爱的城市。可是离开它对我来说并不困难。

  一个只要不想再要,就什么都可以放下。

  偶尔在陌生的北方城市里半夜醒来,会想起他。想起那个在走廊清凉的阴影里伫立的男人。他手里洁白的栀子。背后刺眼的西下阳光和暮色如同油墨般浓厚。想起我们20天共度的清淡知足的平常日子。却惟独想不清晰那张男人的脸。

  我是在回忆着他,还是回忆着那一刻的爱情呢。

  开始有一段忙碌的工作时间,但心里清楚,不久会又回自己的轨道。我始终是闲散的懒人,只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晚上在公司里加班赶稿子,深夜的时候回家。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手机响起来。看了一下来电号码。不接。让它一遍一遍单调而尖利地鸣叫。断了。然后又响起来。如此反复三次。停息。

  心里很平静。只有司机奇怪地回了回头。SONYZ28的琥珀色屏幕上是熟悉的号码。等待过的号码。但现在一切已经不再重要。时间已过。

  回到家洗澡。在浴缸边点燃薰衣草味道的蜡烛,泡了很久。再看手机,有了一条短信息。他说,蓝。

  只有一个我的名字。

  拧开电视,里面在转播上海APEC烟花大会的盛况。火树银花。如此激情的景象也会瞬间成空。

  我知道那一刻他会在窗台边观望,然后想起那个叫蓝的流离路途上的女子。的确除了那些惊艳而壮观的回忆,我们未曾给彼此留下任何东西。对女人来说,即使是同居里的房租也是由自己支付。对男人来说,一个女人从未他掉落过一滴眼泪。

  就是这样空洞的世间情意。

  但我相信某一刻我们是真正地爱过。那是一场上海烟花。

  只是表演结束了。

  水仙和彗星。

  亲爱的。你是我的爱人。仅仅只是一瞬间。

  [大理]

  在大理,他挑了一盘北野武的电影插曲CD给她。她拿回去听完,最喜欢的是第三首,“The Rain.”来自《菊次郎的夏天》。有一段异常宛转的小提琴。白转千折。封面上有作曲久石让的照片。黑衣,平头,浓眉,剃得短短的白色胡须。表情严肃。是个好看的男子。

  在即将离开的晚上,她又跑到那家CD店。坐在小板凳上。让管店的小女孩一张一张把碟放给她听。只要流淌出来的旋律是内心欢喜的,就拿下来放在一边。这样,买了30张左右的CD。大部分是电子音乐。也有印度和西班牙风格的舞曲。也许可以听上半年多。

  回到旅馆,开始收拾行囊。明天一早出发之前,先到邮局把这些CD寄走。包括买的色彩鲜艳的蓝红格子棉布。绘着长尾鹦鹉和牡丹的绉纱。缝满绣片的粗麻。全部寄回去。

  她在这里开始认识一些朋友。有些开着店铺,有些长住写剧本,做记录片。一个北京男子卖掉他的房子,带着女人和猫,来到这里开了小店买球鞋。闲来踢踢足球。她见到他的时候,他不剪头发不剃胡子,衣服脏了就反过来穿,人胖了一圈。眉眼之间。开始像云游的僧人。人是否真的能在这貌似简朴的生活里获得满足。她不想问。他应该也不会想回答。

  小旅馆的客厅里,经常会有人待到凌晨。木结构的房子很宽敞,布置随意。温顺的大丹狗埋头睡在地上的毯子里。日本来的孩子,只喜欢沉默地围坐在炕上看电视里的足球比赛。看到所有的比赛都结束,才穿好鞋子回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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