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小说集_郭沫若【完结】(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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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我自己陷在罪恶之中,成了这样的状态,我自己一点也不要紧,但我哥哥也必定是难过的。我这样一想来,我便是……啊,哥哥!你恕我,你恕我,我并不是不晓得,但是哥哥你请鉴察我的心罢。你请恕我罢,哥哥……你请恕我罢!

  在下雨。今天的午后,驹场的农科大学有运动会,我本不想去,但被朋友们约了,又不能不去,下起雨来才好呢,心里这样想着,便果然下起了雨来。

  信本想在清早寄出的,写到半途有人来了,又出了紧急的事情,没有写完,后半是夜里补写的。信笺弄脏了,不好换写,请恕我。

  昨夜到神田去买德文读本,不知道哪一种好,到底要哪些种才是最宜于初学的呢?我此后也觉得不能不用功了。

  亲爱的哥哥。

  第二十四信 十一月七日

  昨天接到你的信和许多德文书来,我真感谢你。我时常不客气,你一点也不加以责备,什么事情都宽待我,我真是惭愧,我深深地向你施礼。但是独于没有相片寄来,我真是悲哀呢!

  等了又等的休假如梦一样过去了,我在休假中写给你的长信终没有接到吗?怕是邮局遗失了。但是我的信总是写些不要不紧的话,幸还没有要事倒不要紧呢。自己写了的信连现在也记不清楚了。以后又是剧烈的努力期到来了,珍重勉力!

  第七节

  第二十五信 十一月八日夜十一时

  来信应该及早回复的,因为有种种的事情所以失了礼,望你恕罪。

  寒假渐渐近了,但在这之前不是又有试验吗?哥哥,你是在好生用功吗?我实在担心得很,我看你好象一点也没有用功一样。啊,哥哥,我真是担心得很呢。寒假前的试验请你务必好生准备罢,成绩一不好的时候,我是不答应你的呢!试验过后祝你迎着欢乐的寒假。寒假中你说要到东京来,但我是不欢迎的呢。哥哥,你不要生气呀,我假如是住在病院里,那便要和你会面都很困难。是夏天时,天热可以在外边随便什么地方相会,但在冬天是办不到的。——并且在夏天的时候谁也是相信着我的,谁也没有怀疑我,所以意外地容易一个人外出,但在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那样了。假使把病院辞去,那也是好的事情,但是恐怕还是不能辞去罢,怕一定不能辞去的。我要住到明年的三月尾上的,我们是不能不这样,也是没法呢。那样时你就特地在寒天之中远远到这东京来,我们也不能如意。三月尾上便要走的了,在这期间内大不好的风声一传出的时候,很难以为情。所以冬天不相见,怕是我们两来的好处罢。倒是三月尾上的春假定要请你来,在那时候我要在一处清静的幽居里迎我哥哥。正月和二月只有两个月呢,立刻便要过去的,寒假请你在冈山规矩地和友人们一同用功罢。到了三月请你快乐地闲耍呢。冬天冷,不好。但你那儿怕暖和些罢?请你不要见怪,的确那样时两来都好;但是你如果无论如何也有不能不来的要紧事情时那你也不要顾虑,请你来罢。但是没有要紧事情时,还是留在冈山用功读书于我哥哥要有益些。

  运动会的一幕真是不愉快呢。你的心我是知道的,实在说来,我就处在那样的机会也不知道是怎样地不愉快,怎样地生气呢。你为什么不直接向当局交涉,诘问他们的无责任,叫他们把龙旗撤换了,换成五色国旗呢?实在说来,我虽是日本的女儿,但我对于本国的人民竟有由衷嫌恶的时候。哥哥,那样的事情请你不要再介意了罢,我代替那些人们向我异国的哥哥陪罪,请容恕罢,你该肯容恕罢?

  哥哥无论有什么事情请你都不要遗弃我,请对我说罢。你不要把我当成异国的女儿呢。本来日本的人民实在还不够,他们不知道败北者的悲哀,一点也没有深刻的态度。对于强者虽高举赞赏的声音,对于弱者没有一点同情的眼泪。我自己对于本国人的轻佻也有不胜惊异的时候呢。

  去年青岛陷落的时候,我还在女学校里,那时的喧嚣真是有点样子了。但是我的心真是十分地黯淡,人愈乐愈闹的时候,我的心愈是沉重,连怎么也不能分晓的眼泪竟流了出来。战胜了的人不消说是欣喜的快乐,但是战败了的人,假使敌人愈强,不同时是愈为不安和悲哀和忿恨的念头所笼锁着吗?我是愿意充分地多多接战,并且愿意遇着充分的强敌而战充分的激战,在战中一点也不许有卑劣的行为,从头到尾要正正堂堂地充分地把强敌击破。我自己要战胜到底、最后要在费了一切的努力才刚好打倒了的强敌的尸上要追慕他,要叹息他的败北,而洒雪纯真的眼泪。自己就算战胜了,怎么便能够猖狂,高傲呢?但是世间的人必以为我这是矛盾,但是矛盾也不妨,我实在希望世间上的人,人人都真能够这样。假使我们真能追慕我们费力打倒了的强敌,悼惜他,想起他生前的美好的性格,为他举出赏赞的声音,又对于强敌的败北无限地惋惜,在他的尸首上雪以悼叹的眼泪,我看人世间真个是会成为更可高贵的罢。哥哥,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呢?但是在现在的我国,这样的眼泪,怕连一滴也还不曾流过罢?

  不怕就能善战,就能破百万的敌兵,但决不便是勇士。善战的军士在我国里很不乏人,但是他们的心中能怀着这样悲壮的,深刻的,便对于自己的敌人也能无误地知其美点,加以赞赏尊敬,又能真诚地悼痛其死的高尚的“爱”的,怕连一个人也没有罢?

  这样的事情不怕就实在是难,实在是不可能呢!

  但是这不仅关于战争,我们的一生不就是一场战争吗?我们所处的这个人世不就是一个战场吗?在每天的战争中,这一切的事情不也就包含在里面了吗?我从前就怀着这样的思想,许多朋友替我取了些“社会主义者”或是“安那其”①的浑名,或者怕是罢?

  ①作者原注:Anarch(无政府主义者)之音译。

  而且在这样的喧嚣的时候,我总是怀着悲哀的情绪,总不能和许多友人一样喧嚣。哥哥,你听到我这样的一种矛盾的心理你怕也要惊异罢?但是我是这样的人,没有法子呢。哥哥,你假如受了我的传染,认真会成为倔强的人呢!你要当心呀!

  好生珍重,今晚上只能写这一点,请睡了。

  第二十六信 九日夜

  今晚去赴好久不到的祈祷会来,唱了赞美歌。但是我怎么也不能朗朗地如象往日一样歌唱。祈祷会完了,自己又把阔别了的《赞美歌集》拿出来读了一遍,一时觉得自己的家乡可恋,一时又觉得昔日的生活可怀。啊,我的哥哥呀!……风雨潇潇着的今夕,把倦于剧烈的劳动的身子靠在坐椅上在此沉思的时候,在我的心中这样高声地耳语着的是什么哟?啊,哥哥,我是再不能回到从前的美而单纯的心境了吗?自己的堕落真是着着地逼人,要怎样做才好,应该怎样做,我并不是不晓得呀,但是,哥哥,我就是做不出那样来了呢。在我是应该做的事情,我也失却了执行的勇气了。啊,软弱,软弱!以这样的心怎么能够自活,能够独立呢?啊,寄生虫!寄生虫!我是哥哥身上的寄生虫!哥哥,你不得不因为我的原故渐渐受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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