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把烛灭掉吧?”
——“不,你让它点着,她快要醒来了。”
——“那么,我现在不得不走了。假使是成功,那就不用说;万一是失败,我就很难再和你见面了。”
——“好的,好的!”那瞎子回答着说。“不要说那样不吉祥的话,这次是一定成功,一定成功!”
他握克培的手,把他送出门外去了,一直等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又才摸回到自己的床上。
——“妈妈,妈妈,你好些了吗?”
他向着对面的床上问了几声,但是,没什么动静。这时候他突然得到一种预感,他不觉得便起了一身的寒噤。他心里想:
——“啊,该不是……?”
他赶快站起身来,伸手向对面的床上摸去。他摸着那瘫睡着的老妈妈的手了,那手冷得就和冰块一样了。他赶快再摸到她的鼻孔,那鼻孔是什么气息也没有了。他到这时候才晓得那老妈妈是已经死了。
——“啊,啊,妈妈,妈妈,你已经死了吗?”
他这么叫了几声,滚热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来了。但是,他立地又哈哈大笑起来。
——“好的,好的!我们瘫子起了床,瞎子也要睁开眼睛了。新的世界里不会有残废人存在。新的世界里不会有比猪牢不如的茅屋存在。不做工的人不应该有饭吃。一切的人都要住在天国般的洋房里。我们给这新生的世界祝福,我们为这新生的世界开拓些空地出来,把这旧世界的罪恶,旧世界的残骸,旧世界的污秽,通同消灭干净!啊,火哟!火哟!你是消灭一切的净火。”
他的手摸到那快要燃完的洋烛了。他顺手在床上抓了一把稻草来,很留心地点燃了,他把来投在他自己的床上,投在老妈妈睡着的床上。
火势熊熊地燃起来了。
床上壁上一片都是火光。
那老人起初在那火光中欢喜着手舞足蹈,不多一刻,除火而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是一片赤光,只是一片红火。
——“哈哈哈,瞎子睁开眼睛,瘫子起了床了!”
火光里面好象还有这样一片的声音。
五
老孛罗的房子烧起来了的时候,突然之间四方八面都起了火灾,四方八面都爆发了起来。火药库的爆发,军器库的爆发,洋油库的爆发,各种各样的爆发接接连连地起来,猛烈的光景,猛烈的声音,比任何剧烈的战争还要厉害。火焰,浓烟,向繁华的都城进攻,几千万道的红舌在那城市上舐来舐去。
这时候资本家的阵营里面突然受了这样一个猛烈的袭击,大家从梦里醒来,拼命地和火决斗。但是那火就如由地底喷出来的一样,这里也是,那里也是,四面八方都是。一城都动乱了起来了。水龙的车轮声,喷水声,救火的钟声,人声,嚷成了一片。街上看看快要成为河流了。河流里面的水看看快要沸腾了。火向天上燃烧,火光的影子投射在水里,上天下地一片都是红光。
啊,痛快!痛快,几千百年来被压伏在胸中的无产阶级的怒火,在这时候尽量的迸发了出来。可怜的是那些平时作威作福的人们了!他们平时住在那天国一样的高大房屋里面,穿的是极奢华的衣裳,出门坐汽车马车的,现在呢?跑得慢的被火烧死,或者被摧折了的屋顶压死,跑得快的有的从窗口上跳出来,不是跌破了脑浆,便是折断了手脚,无数的丑恶的死尸活尸,横陈在快要沸腾的水里,那些裸体兽的跳舞哟!毛毡的跳舞哟!有钱人穿不及衣裳也晓得打着赤膊逃命了。有钱人穿不及鞋子也晓得打着赤足走路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呼儿唤女的,呼爷唤母的,喊妻子的,喊丈夫的,还有站在屋顶上喊救命的,一街都是。有钱人的天国完全变成了地狱了。
这是尼尔更达岛的末日!在破灭的资产阶级是这样说。
这是尼尔更达岛的新生!在新兴的无产阶级是这样说。
原来那克培的计划是把工人们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埋伏在四处做放火的工作,另外一部分是集中在他住的附近,准备作战斗的工作。他是约定了在夜间两点钟的时候举火为号的,用什么举火呢?就是他点火来烧自己的房子。为什么定要举火为号呢?我们要晓得工人们是没有钟表的啦。当他往老孛罗家里去的时候,所有一切的准备都已约略就绪了。他离开老孛罗时候还没有到一点钟,他就是要赶回家去,等时间到来点火烧自己的房子的。但等他还没有走到自己的住家,老孛罗已经把自己的房子烧了,四方的埋伏者以为时辰已到,所以便一齐爆发了起来。
这时候准备做战斗的一部分工人还没有十分集齐,克培的心里真是十分忧虑,他伯的是这一次的暴动会要完全失败了。但是仅仅是放火的工作便已经收了极大的效果。那资本家的阵营完全弄得一个天翻地覆了。那岛上的政府看见火势不能遏抑,把全部的警察和士兵都化成了临时的消防队。所以当克培率领集齐了战斗士向各处的兵营袭击的时候,那些兵营差不多完全是些空营,几几乎是无抵抗地便被工人们占领了。各处的机关也是一样。就这样工人们把资产阶级的武装完全解除,而同时把无产阶级的阵营全盘武装了起来。尼尔更达的政权是已经移到工人手里了。
这政权的转移好象很容易,好象是在事实上不能办到的,但是我们要知道工人们是受了多少年辰的痛苦,就是克培的经营也不知道是费了多少年辰的心血了。夺取政权本来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们单从简单的数量来说:资本主义发达的结果,无产阶级是只有一天一天的加多,资产阶级是只有一天一天的减少,而且资本家的经营在它必然的路径上是替我们把无产阶级团结了起来。所以只要我们能够有组织,能够牺牲,能够彻底与敌人反抗,我们人数多,他们人数少,无论怎样那资产阶级的政权是只好拱手奉送于我们。不过我们夺取来了的政权,要看你怎么样才能够把它巩固。
我们为什么要夺取政权?并不是无产阶级受了几千年的压迫,要起来报仇,要起来把那专横的资产阶级压制下去,让我们自己来专横,我们是要为全人类的平等的发展而谋世界的进化的。资本家把世界上的全部财产垄断在自己的手里,使大多数的人类受无穷的迫害,连自己所需要的极小量的生活费都不能满足,大多数的群众只能做肉体劳动,连牛马都不如,那精神上的发展不消说是从来没有梦想到的。这在无形之中不知道阻碍了世界的多少进化。一人的物质的需要是有限量的。一人的精神的发展是无限量的。我们就是要人人能自由的得到这有限量的物质的需要,而能够尽量的发展他们的精神的活动。所以有人说,无产阶级革命是专门为的面包问题,这是误解或者是有意的诬蔑。这种理论我们是要严烈的把它消灭的。我们要巩固我们的政权,然后我们的理想才能够实现。我们知道资本家的反抗是很执拗的,因为他享了几千百年的不劳而食的幸福,你一下替他剥夺了,他是死不甘心,他一定要卷土重来的。而且全世界上的资本家,那是成了一个联合的阵营,你在某一个地方局部地把资本家消灭了,别地方的资本家一定要来环攻你,使你终究要投降到他们的阵营里面。所以我们为压伏这种反动的力量,为抗拒这种执拗的敌人,我们无论如何有巩固我们的政权的必要。其次我们知道,世界上的物质的发展还没有达到尽头,我们要希望每个人能够自由地得到他的物质的需要,一时恐怕还不能够办到,所以我们要赶快有计划的使物质的生产力尽量的发展,以达到我们的精神力的尽量的发展,这是需要有长时间的经营的,所以我们也必需有长时间的巩固的政权。还有我门人类的精神是在私产社会的制度之下受了几千年畸形教育,世界上层积累累的教条,汗牛充栋的理论,都是私产制度的护符,他们要把这些有毒的残骸完全毁掉,把人类的精神引还到自由的天地里面,这也是需要有长时间的训育才能成功,所以我们的政权也需要有长时间的巩固。总之我们无产阶级的夺取政权并不是从快报仇的欲望,我们无产阶级的希图巩固政权也并不是要满足自阶级的支配的欲望。无产阶级的夺取政权是很容易的,但是你要把反对阶级彻底制服,你要使物质的生产力尽量的发展。你要使人类的精神恢复到本然,这却不是容易的事体。要你把这些事情办到了,然后无产阶级的革命才算是真正的成功,自由的社会然后才可以真正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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