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动_徐明旭【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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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找谁?”开门的是牛朝杰的大名鼎鼎的老婆。她今年虽然只有二十七“公岁”,却已光荣退休了。

  “牛书记在家吗?”李乔林多么希望她说“不在”,这样他就可以推迟一天,明天再来,仅仅是推迟一天。

  她用那双深嵌在肥胖的圆脸上的小眼睛打量了他一会,才慢吞吞地说:“在的。”

  没有退路了。李乔林心一横,也不知是喜是愁,但一看到门里的景象,就立即镇静下来。

  他进去的地方是一个水泥地的天井,对面有一幢簇新的带阳台的小楼,从窗口望进去,全是明晃晃的新家具:大穿衣镜闪闪发亮,窗帘、图片,五彩缤纷。一个年轻姑娘正在里面听收音机,想必是牛千金或牛媳妇。

  从楼侧一个过道穿进去,是一个大园了,里面有花坛,有果树,有菜畦,有瓜棚。一个年青人正提着一根很长的橡皮管浇水,想必是牛公子了。园子的那一边是一幢下旧上新的楼房,牛太太刚把李乔林引进底层的一间摆满木沙发的房间里,牛朝杰就从里门出来了。

  牛朝杰有一张又黑又长的马脸,布满大粒的麻子。光秃的头顶油光闪亮,头上完全没有白发。他有一双名副其实的三角眼,目光锐利有力,象狼一样凶狠。他身材高大,肚皮微腆,精力充沛,行动敏捷,一望而知是个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独断专行的土皇帝。

  “请坐,你找我有什么事?”他竭力用一种和善的声调说。

  “听说你不准我调回去?”李乔林大大方方地坐下,然后也竭力用一种温和的语调说。他的两眼直视对方的眼睛,表示自己毫不示弱。

  “是的。”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你们大学生是国家的宝贵财富。我们远西的工业太落后了,迫切需要你们这样的专门人才来建设。”

  “可我有具体困难,我爱人在江苏。”

  “可以把爱人调来吗,我们十分欢迎。我可以通知人事局优先接收。”

  “可是我所学的专业在这里是根本对不上口的。”

  “那不要紧,我县的工业很快会发展的。现在对不上口,将来一定能对口的。”

  “牛书记如此器重我,我很感激。不过,想必牛书记还记得,我这个‘宝贵财富’至今还挂着‘现行反革命、五一六分子’的黑牌。”

  “谁说的?”牛朝杰摆出一副“岂有此理”的样子来。

  “你。”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对上了。

  “什么时候?”牛朝杰的脸上出现一层愠色,声音也有点变了。

  “一年前。”

  “那是去年,”牛朝杰用和解的语渭说,“可现在我是完全把你当作革命知识分子看待的。”

  “多谢牛书记开恩,既然我现在不是‘现行反革命、五一六分子’了,请你给我下个文件平反。”

  “这有什么好平反的?我们并没有处分过你啊!”

  “可是你在公元一九七一年三月四日上午,在远西影剧院召开的全县职工大会上曾当众宣布我是‘罪大恶极的现行反革命、五一六的重要成员’,并请我吊着黑牌,坐了半天喷气式,会后又照顾我做了两年苦工。按照党的政策,这不需要说清楚吗?”

  “你的问题,”牛朝杰的声音完全变了。他恶狠狠地指了指李乔林的脸,“是你学校里来的材料,我可没有加过一个字!”略顿了一下,牛朝杰又说道:“我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问题我们还要经过调查才能做结论。”

  “多谢牛书记关怀。不过,从七一年到现在已经整整七年了,粉碎‘四人帮’也快两年了,请问,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县委的工作忙得很,不能光围着你的问题转。”

  “不过,根据人民日报的社论和评论员文章,落实政策也是当前工作的重点之一。”

  “那也要分别轻重缓急,逐步落实。”

  “好极了。我们不妨一起来学习一下中央的精神,”李乔林冷笑着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张报纸,向牛朝杰扬了扬,“这是今年五月三十日的人民日报上面有一则消息,请允许我把新华社的编者按念一念——”李乔林张开报纸,屏了屏气,竭力模仿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的语调,平稳有力,抑扬顿挫、朗朗有致地读了起来:北京第二轧钢厂这条消息所揭出的事件说明,时至今日,有些地方有明显的冤案、错案还不得平反,党的政策还不能落实,这已经不是有关人员的认识问题和“心有余悸”的问题,而是有人目无法纪,利用权力,无理阻挠和对抗了。这些人往往是因为自己参与了制造冤案、错案,怕平反了否定自己;或者用资产阶级派性处理问题,无视党纪国法。对这种人,北京市冶金局党委首先耐心地进行教育和帮助,不行,就坚决采取组织措施,搬掉绊脚石,这样做好!

  当他读到重要的地方,特意加重了语气,读完,他以欣赏和嘲弄的目光看了看牛朝杰,微笑着问:“不知牛书记听了作何感想?”

  “你到中央去告我好啦!”牛朝杰顿时凶相毕露。

  “这是宪法赋予每个公民的权利,不需要任何人批准!”李乔林故意慢悠悠地说,可心里禁不住卜通卜通地跳,他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不过,我不妨预先告诉你,我要是去告的话,那就不光是落实政策的问题了。我要把我在县里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一切违法乱纪的事情,不管是什么人干的,统统报告中央!”

  “说得对,不管是什么人的问题,你都可以去告!”牛朝杰虎的一下子跳了起来。

  “我也不妨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李乔林也站起来。

  “我要控告的就是你!你看过这张报纸吗?上蔡县委修了一幢一万四千元的书记公馆,结果通报全国,我问你,你这套公馆花了多少钱啊?你自己心里明白,全县人民更清楚!”于是,李乔林历数其制造冤案、营私舞弊、大搞特权、贪赃枉法的罪行,“总之,你是个地地道道的吸血鬼、寄生虫、新生产阶级分子!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刽子手、杀人犯、法西斯分子!我今天只是点了几桩人所共知的事实。你等着瞧吧,人民决不会放过你!历史决不会饶恕你!”

  “你去告好啦!”牛朝杰暴跳如雷,“你明天就上北京去告!你告翻了,我给你报销路费;你要告不翻,哼!就永远不要来见我!”

  “我根本用不着亲自到北京去,”李乔林又掏出一张最近的报纸,“自有人会帮我去告的。来,我念一段新闻给你听听……”他又努力模仿播音员的声调朗读了新华社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某部副部长率领代表团出国访问的一则消息。

  “我很荣幸地报告你,这位副部长是我的姨父。我只消把控告信寄给我姨妈,我姨父自会在访问回来汇报工作的时候,把它当面交给中央领导……”李乔林停下来看了看牛朝杰,发现他瞠目结舌,便忍不住伸出手指着他的脸:“你不要以为天高皇帝远,你可以随心所欲、称王称霸!你可以一手遮天,我也可以一手通天!别看你现在是什么书记、什么主任,到时候,你就会象苏华等人一样,从这所漂亮的公馆里滚出来,住进洪水农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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