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代表作_郭沫若【完结】(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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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这样怪可怜的凄切的哭声!

  这好象在暴风雨之后,从远远的海岸上吹送来的晚潮,这好象在夜深人静中,一只孤鸿从暗黑的云头彻响出的哀叫。这分明是从远方来的,但又十分清莹。啊,这单调的悲啼,这淡白的哭声,这是怎样动人的,令人不得不流眼泪的律吕哟!这分明是有什么要求,分明是有什么哀诉。

  饽馅,饽馅,饽馅……浮浪,浮浪,浮浪……浮浪的不安,饽馅的缺乏……

  ——“啊,佛儿呀!佛儿呀!你不要哭,不要哭!你爹爹错了。”

  他是完全软化了。从廊缘上跳下沙地来,把轿车中缚束着的婴儿抱起了。

  他在婴儿的额上亲着一个很长的接吻,一珠珠的眼泪滴落在婴儿的发上。婴儿的哭声虽然止息了,但时时还听着抽咽的声音。

  ——“到上海去!到上海去!”

  ——“到亚美利加去!到亚美利加去!”

  两个大的孩子又在雪白的秋阳中,淡黄的沙地上游戏起来了。

  中篇 漂流插曲

  第一章 末日

  ——“啊,好香!桂花的香气啦!”

  ——“是的,桂花。今年开得不多。”

  ——“怪不得刚才走过的时候没有闻着。”

  ——“你先生是回国吗?”

  ——“是,但先想到温泉地方去保养一下。”

  ——“那是再好也没有。是工科?”

  ——“不是,是医科。”

  ——“啊,那在福冈是住了许久的了?”

  ——“是的,我住了六七年。”

  ——“哦,哦,六七年!你先生这一回去,总还有许多回忆留在这儿的了。”

  ——“唉,我留在这儿的回忆?……怕只有今天我要走的时候,和你老人家一同闻着桂花罢?”

  ——“吓吓,好说,好说,多谢得很,多谢得很!”

  爱牟到车站旁边一家运送店去把交涉办好后,和着一位老头儿拉着一只空车,默默地从箱崎神社旁边经过。这儿在前本是他爱游的地方,但在三个月以前被房主逼出箱崎以后,他就不曾来过了。

  一阵桂花的清香从神苑里飘扬出来,这便引起了他们两人的话绪。

  两人一路走着,一路谈着,走不上四五分钟的光景,已经到了称名寺前,爱牟的三个孩子又在那大佛莲台下的草墩上游戏着了。

  孩子们看见他,便远远叫着。

  ——“那三位小将是你先生的相公吗?”

  ——“是的。”

  ——“你真好福气。”

  ——“啊,我倒觉得没有法子呢,儿子太多了又没有钱。”

  ——“哪里,哪里,儿子是不妨多的,愈多愈好。我们没有钱的人连儿子也没有,那才叫没有法子呢。我也有五个。大女儿出了阁了,三个月前已经得了一个孙儿。三儿二儿在帮人,小的两个和尚还在小学念书。”

  老人说的时候,很有由衷的喜悦和夸耀的神气;但在爱牟心里却生出了些轻淡的哀愁来。

  ——“你老人家一天做几点钟的工呢?”

  ——“我干了二十年了,每天清早七点钟上工,晚上七点钟下工,刚刚做了一个对时。我二十年来没有缺过一天呢,哈哈哈……”

  谈着已经走到了家里。

  爱牟把老头儿领上屋里来,一位独眼的旧货商已经在庭园中检看轿车了。

  “啊,来得真快!

  这位旧货商在他们去年四月回国的时候也曾买过他的东西。那时最值价的是一架风琴,一百五十块钱买来还没用上半年,卖的时候仅仅卖了六十块钱。其余的东西大都是和送了给他的一样。他尝过这么一回甜味,在爱牟往车站时在道去通知了他,他便飞也似的乘着脚踏车跑来了。

  爱牟和运脚在房里捆起行李来,他们一面做工作,一面还在继续着刚才的谈话。

  ——“你老人家一天大概有多少工钱呢?”

  ——“没有一定,要看店里的生意说话,多的时候也有,少的时候也有。大概平均每天有得两块钱的光景。”

  ——“啊,有两块钱,也就很好了。”

  ——“是啦,勉勉强强可以过得去呢。”

  他听了老头儿的话,想起他在上海时候的生活来,他那时不怕在整天整日地做工,有时候竟连坐电车的钱也有好久缺乏过的。他想到这些上来,觉得他自己的身价连这位运送店的老脚夫也还不如。这位老脚夫假如知道了他的生活的内幕时,他刚才为他生的哀愁,恐怕要转移到老人的心里去了。

  他们在收拾行李的时候,爱牟夫人和旧货商在一边商议价钱。

  旧货商把轿车检查了多少遍数,但总迟疑着不肯说话。爱牟夫人催着他:

  ——“你究竟肯出多少钱呢?我这里事忙。”

  ——“唉……”他把这一声拖得很长,但还是不肯还价。最后他走上房里来看了书桌,书桌是把四脚切短了的一张方台。

  “你这里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呢?”

  ——“就留着两样了,别的都送了人。”

  ——“那么,唉,是只有这两件的时候,……唉,我只能出……唉……一块五角钱。”

  ——“多少?”

  ——“一块五角钱!”

  ——“哈哈!”

  爱牟夫人笑了一声,在旁边听着的爱牟也发起了笑来。

  ——“笑话,笑话!……”——“前回把褓母车送进当铺也还当了四块钱呢。”但这下半截的话他却没有说出口来。

  ——“要晓得啦”旧货商又带着解释的语气说起来了,“东西太旧了,弄到我手里不收拾是不能用的。就收拾好了,有钱的人不肯用旧东西,没钱的人又用不起。”

  ——“你假如肯卖便宜点怕谁也会用罢!”爱牟夫人这时有点子生气,“你们这些人太打算盘了!买人家的东西的时候总要图便宜,卖给人家的时候又总想敲竹杠。你是看穿了我们的脚跟,以为我们纵横是带不走的。我告诉你:如果只能卖一块五角钱倒不如送给朋友!”

  ——“你们用的不是旧货吗?去年是没有看见过的。”

  ——“是的,是旧货呢。我们不瞒你:我们去年在上海买成二十块钱。是要买新的,在日本怕至少要管一百块。你把价钱认清楚罢!”

  ——“吓吓,吓吓吓。”旧货商的似笑非笑的声音,好象有点怀疑,又好象有点讥讪的样子。

  爱牟夫人撇开了他,走进房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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