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年遵照周恩来总理指示,沫若派科学院考古所同志去成都凤凰山明墓进行发掘。翌年六月,又受总理嘱托,召集在北京的十三位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为故宫重新开放,逐句讨论、修改《故宫简介》初稿。老朋友们多年来彼此间因“文化大革命”都断绝了来往,这时重新相见,百感交集。会后他亲自总成这份稿件,并向总理作了汇报,总理也提了修改意见,最后才审定通过。①这些事情并不重大,但在非常时期能有这点事做做,且能取得小小的胜利,沫若觉得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在偌大的中国,考古、历史研究工作是不能中断的。七月间,经与文物考古部门负责人商量后,沫若写报告给周总理,要求批准出土文物出国展览,并提出《考古学报》、《文物》、《考古》“三种杂志拟复刊,以应国内外之需要”。由于周总理的支持,这一炮又打响了,沫若终于争得了出土文物到国外展出的机会,便亲自设计了展出方案,审定陈列展品。②工作越忙,他越感到自己作为一个考古学家,在这个阵地上是有力量的,事实将向世界证明:中华民族文化传统的开掘与发扬,再也不能被延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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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吴仲超:《德业难忘》,见三联书店1979年5月版《悼念郭老》。
②《文物》编辑部:《德业巍巍典范长存》,《文物》1978年第9期。
一九七二年,沫若为安阳新出土的牛胛骨的刻辞作了考释,对陕西西安南郊出土的日本银币“和同开宝”作了考定,为山西发现的侯马盟书的新石筒和玉片进行考释,同时对自己旧作的不确切之处作了补正。他将这些论文连同上一年年底所著《卜天寿〈论语〉抄本后的诗词杂录》及《〈坎曼尔诗签〉试探》等论文结集在一起,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于一九七二年八月出版,题为《出土文物二三事》。这年冬,他又为故宫博物院青铜器馆陈列的屄敖簋上字迹已模糊难辨的铭文作了考释,确定了该簋的年代和制器主人的身份。翌年春,又为陕西兰田出土的有重要史料价值的青铜“永盂”铭文作释,并亲笔将释文写成一寸见方的正楷,列于盂旁,供参观者参考。由于意识到考古在这时是一场特殊的战斗,沫若又挤出时间来重操旧业,终于取得了新的收获,他觉得自己的笔,总该为中华民族的后代尽量多留下点什么。
光自己发挥作用是不够的,沫若认为还要关心和支持同行业的朋友与后进。对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在一九五九年就接受的、由他担任主编的国家重点项目《甲骨文全集》的编辑工作,在一九七二年得以重新恢复,他感到很欣慰,特于一九七三年给具体负责这项工作的胡厚宣写信说:“工作既在进行,就积极推进,把稿子编好,是目前第一要紧事。”沫若顶着“四人帮”对知识分子挥舞大棒的压力,他还到处打电话寻找胡厚宣,想直接跟他谈谈,因为没有找到人,又设法捎信给他,希望他一要趁年富力强,赶快将自己的旧作整理出版,二要努力培养接班人,保证自己的工作后继有人。①这些话象春风一样,温暖了编委会同志们的心。至于对早在一九五九年就开始接受任务的《中国史稿》编写组,在它被“四人帮”解散和查封时,沫若于自己处境十分困难的情况下,特地通过秘书王廷芳表示了愤慨和对同志们的关怀,给了大家鼓舞和力量。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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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胡厚宣:《沉痛悼念尊敬的郭沫若同志》,见三联书店1979年5月版《悼念郭老》。
②尹达:《革命精神永世长存》,见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2月版《呼唤春天的诗人》。
在“四人帮”的法西斯统治下,人们为了怕彼此受连累,连亲人、朋友间的正常往来都中断了,一个个都被迫蛰居在自己的蜗庐里,受着寂寞的煎熬。在这种情况下,沫若虽尽力去温暖朋友、同行们的心,但他自己何尝不感到寂寞。因此一九七三年五月,当家乡乐山文管所负责同志因公出差去北京,到沫若家中去看望他时,那天他便分外地高兴。他翻着客人带来的实物,看到自己少年时代在“嘉定府官立中学堂”的成绩单上面,算术、经学、英语等学科都在九十分以上,而“修身”(操行)却只得了个“三十五分”时,禁不住摘下了眼镜,仰面哈哈大笑起来。立群看他笑得这么欢,好久都没见他这样开怀大笑了,不由得感到由衷的喜悦。谈话中他还关心地问起家乡乐山的大佛寺、乌尤寺、龙弘寺的石刻,老宵顶、千佛岩等地的文物保护情况,幸喜乐山的大佛总算没有毁掉。他感叹道:“要知道这都是祖宗传下来的极其珍贵的文物、古迹啊!”是啊!只有最愚蠢的不肖子孙才会连这些也要一概砸烂。砸烂容易,可是以后又怎么补救呢?最后,沫若还应邀提笔为家乡的名胜古迹题了字,回想起四年前因毛主席有指示“我们不要题字”,所以长期来他连字都不敢题了,不禁自己也感到有点好笑。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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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参阅黄高彬:《家乡人民的怀念》,见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2月版《呼唤春天的诗人》。
五十七
政治风云仍然变幻不定,处身这样的年代,出于对毛泽东的崇拜,沫若认为在“风浪”中只有紧跟、依靠“舵手”,才能确保自己不迷航、不落水。因此在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时,他写诗颂“太阳出,光芒四射,欢呼雷动”,斥“大工贼,黄粱梦;帝修反,休放纵。”①到了一九七○年七月庐山会议后,他又写了《西江月》词,批判陈伯达:“地球依旧运转,庐山不见炸平。‘杞国无事忧天倾’,李白有诗认定。”②就在一九七一年十月出版的《李白与杜甫》这样的学术著作中,他也有意迎合毛主席的一些观点,书中过于扬李抑杜,有些认识明显地与他过去的看法是相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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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满江红·庆祝‘九大’开幕》,见《沫若诗词选》。
②《沫若诗词选·西江月》
在严酷的政治斗争中,林彪一伙妄图抢班夺权的野心家面目愈来愈暴露,毛泽东、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密切注视着他们的动向。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一日,恩来通宵未眠。次日清晨他去西郊机场,为宾努率领的柬埔寨王国民族政府、民族统一战线代表团送行,他们将由沫若夫妇陪同去西北地区访问。飞机临飞时,恩来突然大声喊叫:“郭老,快下来,飞机要开了!”幸好旁边的工作人员提醒了总理,是他亲自批件决定由沫若夫妇陪同宾努去参观访问,恩来这才笑着挥手示意他们快走。在机上的沫若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恩来今天是怎么搞的。到了新疆后不久,沫若听到了传闻,知道林彪、叶群、林立果等人于九月十三日清晨仓皇驾机叛国私逃,已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地区,他这才搞明白恩来为什么那天会在机场犯糊涂,总理实在太紧张、太辛苦了。
九月二十三日,沫若和立群陪同宾努等人回到北京,即由组织上正式向他传达了“九·一三”事件,这对沫若当然震动很大。为了减轻周总理的负担,他不顾疲劳,经常代总理接待外宾,有时一天多达三、四次。十月上旬的一天,沫若和立群陪同埃塞俄比亚皇帝塞拉西一世参观长城,立群拉着沫若说:“我们来一张合影吧,以后恐怕难得再有机会来这里。”是的,年龄毕竟不饶人,早已到了耄耋之年的沫若,要爬上长城谈何容易。由于工作过度紧张,沫若积劳成疾。十月中旬,他本被派作中华人民共和国特使,前往伊朗参加波斯帝国成立两千五百周年庆祝活动,途中终于病倒在新疆。①然而残酷的政治斗争比病魔可怕得多,社会上关于“十批不是好文章”的传言愈来愈广,沫若预感到这是不吉祥的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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