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事今犹昨,携手相期赴首阳。
此夕重逢如梦寐,那堪国破又家亡。
题罢,他怕自己的用意太露,便握着武田泰淳的手反复说:“我永远在日本住下去。”出门时还高呼:“大日本帝国万岁!”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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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两次赴宴的情况系据增田涉等人的回忆以及日本《中国文学研究会年谱》,转引自吕元明:《郭沫若在日本》,见1983年《四川大学学报丛刊》第17辑。
一个月后,达夫又回国了。这一对“孤竹君之二子”哟,“叔齐”西去,“伯夷”仍留东国。此番携手相期何处聚?但愿不久春申江畔重相会。
郭沫若传--第九章 “又当投笔请缨时”
第九章 “又当投笔请缨时”
二十五
日本早已于一九三二年进入军人专政的时代,这以后内阁频频更换,日益成为军部的傀儡,他们疯狂地发动和扩大侵华战争,梦想重演“蒙古人马蹄到处无青草”的惨剧,因而正直、反战的政治家不断遭到杀害。沫若十分敬佩老政治家西园寺公望(1849—1940)和尾崎行雄,尤其感激尾崎敢于在一九三七年的内阁会议上仗义执言。这年的四、五月间,日本的一部分基督教徒特在东京日比谷设宴慰问尾崎,沫若亦应邀出席作陪。席间,他请求尾崎谈谈对中日战争的预测,得到的回答是:战争难免,日本的政治家已经对军部无可奈何,只有让他们去碰一次崖,然后才有可能觉悟。这话句句说到了沫若的心里,他相信中国这座“崖”如同铜墙铁壁,而今四万万同胞正在用自己的血肉建筑新的长城,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参加筑城的行列。
眼看战争的确不可避免,沫若更加心急如焚。为了推进抗日,当他听说丰禾子迫于日方刑士的滋扰已决定回国去广西,便托她捎了一封信,请颇受桂系军阀重视的她的父亲转交白崇禧(1893—1966),以敦促蒋、桂合作一致攘外。不久,这封信顺利地送到了收信人的手中,这是“四·一二”政变前后曾一度受命逮捕郭沫若的白崇禧,所万万料想不到的一桩奇事。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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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据凤子:《雨中千叶》,1981年8月16日《光明日报》。
五月下旬,沫若接连收到郁达夫于十八日同时发出的两封来信,一为航空,一为平邮,说明有急事通知。原来达夫为沫若回国的事长期奔走已见效,他在信中说:“今晨因接南京来电,嘱我致书,谓委员长有所借重,乞速归”;“此信到日,想南京必已直接对兄有所表示,万望即日整装,先行回国一走,临行之前,并乞电示,我当去沪候你”。至于南京方面怎么会召沫若回国的,达夫只约略提了一下,说“此事之与有力者,为敝东陈公洽主席,及宣传部长邵力子先生,何廉处长,钱大钧主任,他们均系为进言者”。沫若一时当然无法知道其中的奥妙,后来他才弄清楚:由于他在甲骨、金文研究上的杰出成就引起了西园寺公望的注意,这位颇有名望的日本政界元老认为,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人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太不容易了。日本报纸早就把这个消息当作新闻报道出来,国民党也乘机予以大肆宣传,而且不惜添油加酱。一九三四年上海《社会新闻》第七卷第四期就曾刊出《郭沫若受知西园寺》一文,称西园寺十分赞赏《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及有关古文字学研究著作,特在别墅亲自设宴招待郭沫若。他们这样做,无非想证明郭沫若已投靠西园寺公望当了汉奸。看看社会上没有多大反响,不久这件事也就无人再提。时至一九三七年,国民党中的亲日派张群、何应钦等人妄图与日本相勾结,便又想起郭沫若与西园寺公望的关系可以利用,因而他们就请求蒋介石取消对郭沫若的通缉令,让他回国再作安排。事情决定后,便由福建省主席陈公洽托郁达夫转告郭沫若。
回国果真有了指望,沫若心花怒放。可是在动身之前,有两件事需要当局预先办好:一是取消通缉的手续,二是汇上足够的旅费。达夫原说“此事当能在十日之内办妥”,结果等了一个多月还未见音讯。弟弟、妹妹都早已风闻并来信询问,叫他如何回答是好?为了使亲人们安心,他只得在回信中说“出处进退我自有权衡,请不必为我过虑”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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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1937年6月21日致妹夫胡灼三信,见1980年《四川大学学报丛刊》第8辑。
沫若叫别人不要过虑,而他自己却忧心忡忡。恰逢端午,按照日本风俗,附近农村每家的空场上都竖起了旗杆,上面挂着用红布和黑布做的鲤鱼,小的有几尺长,大的长达一丈多,一遇风便在空中飘荡起来,俨如鱼儿在游泳,这大概是象征鲤鱼跳龙门。孩子们嚷着要爸爸带他们去看“鲤帜”,可是说什么沫若也提不起兴致。接着又是梅雨季节,天总是那么黄沉沉地摆着一副不阴不阳的面孔,周围的空气好象在融化着的黑铅,分外的闷人。报上载着,苏联和日本在黑龙江边发生了什么纷争,据说日本兵打沉了苏联的一艘炮舰。只要国际上一有这类风吹草动,沫若就不得安宁,六月底七月初,刑士和宪兵轮番来探询,简直把他当作苏联间谍似的。他想起前几天四川达县城区第二小学全体师生寄来的一封信,便又取出来重读了一遍,从这里得到了莫大的慰藉。信中对沫若深表关切,并以雨果相期许,说雨果亡命英伦时,一个人在多维尔海峡的半岛上遥望他的祖国法兰西,那种情景是何等雄伟而豪放;遥想先生远在东洋独个儿出游于海岛或沙滩之上,对于母国怀念的情绪必定不亚于当年的雨果。出于家乡人民之口的知己之言,沫若怎能不动心?他谦恭地写了回信,并应师生们的索求为他们作了校歌。他含着热泪,在信中说:
你们以法国的雨果期许我,我是敢当不起的。我自己离开中国又快满十年,离开我们四川,更已二十四年了。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成就,真是对不起自己的国族,想起来,实在是很惭愧。不过我思念我国族的情趣,实在是有难于用语言文字来表达者。自己一息尚存,总想努力,以期不负一切已知未知的朋友的希望。我们国族目前处在危难的时候,我们做国族的儿女的人,尤当是生死与共,我久已立志要使自己的最后一珠血都要于国族有所效益。朋友们,你们以后请时常鞭挞我罢。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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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双鲤鱼》,1937年7月《中国文艺》第1卷第3期。
归国的事尚无着落,“七·七”事变的消息却赫然载于报端。为了看到真实的报道,几天来沫若的床头堆着许多中国报纸,他当然不会轻信日本报纸上的歪曲宣传,说什么事变的起因在于中国驻军枪杀了一名日本士兵。上海出版的《大晚报》上分明说,七月七日那天夜里,在北平(今北京)西南宛平附近举行挑衅性军事演习的日本侵略军,诡称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查,并要中国驻军撤出宛平等地,遭到中国军队的严辞拒绝,日军竟炮轰宛平城和芦沟桥,当地驻军即奋起抗击。沫若意识到此事非同凡响,实际上昭示着母国已经揭开了抗日战争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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