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样升起_[美]海明威【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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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离开拉丁区。你自个儿到四处走走,看看能遇上什么新鲜事。”

  “什么也不会遇上的。有一次,我独自溜达了一整夜,什么事儿也没有遇上,只有一个骑自行车的警察拦住了我,要看我的证件。”

  “巴黎的夜晚不是很美吗?”

  “我不喜欢巴黎。”

  问题就在这里。我很可怜他,但是这不是你能帮忙的事,因为你一上手就要碰上他那两个根深蒂固的想法:一是去南美能解决他的问题,二是他不喜欢巴黎。他的前一种想法是从一本书上得来的,我猜想后一种想法也来自一本书。

  “哦,”我说,“我得上楼去发几份电讯稿。”

  “你真的必须上去?”

  “是的,我必须把这几份电讯稿发出去。”

  “我上楼去,在写字间里随便坐一会儿行吗?”

  “好,上去吧。”他坐在外间看报,那位编辑和出版者和我紧张地工作了两个小时。最后我把一张张打字稿的正、副本分开,打上我的名字,把稿纸装进两个马尼拉纸大信封,揿铃叫听差来把信封送到圣拉扎车站去。我走出来到了外间,只见罗伯特·科恩在大安乐椅里睡着了。他把头枕在两只胳臂上睡去。我不愿意把他叫醒,但是我要锁门离开写字间了。我把手按在他肩膀上。他晃晃脑袋。“这件事我不能干,”他说着,把头在臂弯里埋得更深了。“这件事我不能干。使什么招儿也不行。”

  “罗伯特,”我说,摇摇他的肩膀。他抬头看看。他笑起来,眨巴着眼睛。

  “方才我说出声来啦?”

  “说了几句。但是含糊不清。”

  “上帝啊,做了个多么不愉快的梦!”

  “是不是打字机的嗒嗒声催你睡过去了?”

  “大概是的。昨晚我一整夜没睡。”

  “怎么啦?”

  “谈话了,”他说。

  我能够想象得出当时是怎么回事。我有个要不得的习惯,就是好想象我的朋友们在卧室里的情景。我们上街到那波利咖啡馆去喝一杯开胃酒,观看黄昏时林荫大道上散步的人群。

  第三章

  这是一个温暖的春晚,罗伯特走了之后,我坐在那波利咖啡馆露台上的一张桌子边,看着天色暗下来,电灯广告牌亮了,指挥交通的红绿灯交替闪现,行人来来往往,马车在拥挤的出租汽车行列旁得得地行驶,“野鸡”在寻觅晚餐,她们有的单身独行,有的成双作对。我注视着一个俊俏的姑娘经过我的桌子,看她沿街走去,在眼前消失了,接着看另一个,后来看见先头那个又回来了。她再一次在我面前走过,我抓住她的目光,她走过来,在我的桌边坐下了。侍者跑上前来。

  “哦,你想喝什么?”我问。

  “珀诺。”

  “这种酒小姑娘喝不得。”“你才是小姑娘哩。”“给我也来一杯珀诺。”

  “怎么啦?”她问。“想乐一下?”“当然。你呢?”“说不准。在本城谁都说不准。”“你不喜欢巴黎?”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去?”

  “没别的地方可去。”

  “你兴致很好,没错儿。”

  “很好!真见鬼!”

  珀诺是一种仿苦艾酒的浅绿色饮料。一兑水就变成乳白色。味道象甘草,颇能提神,但是过后会使你浑身无力。我们坐着喝珀诺酒,姑娘绷着脸。

  “好啦,”我说,“你是不是要请我吃饭?”

  她咧嘴一笑,这下我才明白为什么她有意拉着脸不笑。她闭着嘴确是个相当漂亮的姑娘。我付了酒钱,我们走上街头。我招呼一辆马车,车夫把车赶到人行道旁。我们安坐在缓慢、平稳地行驶的出租马车里,顺着歌剧院大街,经过已经锁上了门、窗户里透出灯光的商店,大街很宽阔,路面亮光光的,几乎不见人影。马车驶过纽约《先驱报》分社,只见橱窗里摆满了时钟。

  “这些钟都干什么用的?”她问。

  “它们报告美国各地不同的时间。”

  “别糊弄我。”

  我们从大街拐上金字塔路,在来往的车辆当中穿过里沃利路,通过一道幽暗的大门,驶进特威勒里花园。她依偎在我身上,我用一只胳臂搂着她。她抬头期待我的亲吻。她伸手摸我,我把她的手推开。“别这样。”“怎么啦?你有病?”“是的。”

  “人人都有病。我也有病。”

  我们出了特威勒里花园,来到明亮的大街上,跨过塞纳河,然后拐上教皇路。

  “你有病就不应该喝珀诺酒。”

  “你也不应该喝。”

  “我喝不喝都一样。女人无所谓。”

  “你叫什么名字?”

  “乔杰特。你叫什么名字?”

  “雅各布。”

  “这是佛兰芒人的名字。”

  “美国人也有。”

  “你不是佛兰芒人吧?”

  “不是,我是美国人。”

  “好极了。我讨厌佛兰芒人。”

  正说着,我们到了餐厅。我叫车夫停下。我们下了马车,乔杰特不喜欢这地方的外表。“这家餐厅不怎么样。”

  “是的,”我说。“或许你情愿到‘福艾约’去。为什么你不叫马车继续往前走呢?”

  我起初搭上她是出于一种情感上的模糊的想法,以为有个人陪着吃饭挺不错。我好久没有同“野鸡”一起吃饭了,已经忘了这会是多么无聊。我们走进餐厅,从帐桌边的拉维涅太太面前走过,走进一个小单间。吃了一些东西后,乔杰特的情绪好一些了。

  “这地方倒不坏,”她说。“虽然不雅致,但是饭菜满不错。”

  “比你在列日吃得好些。”

  “你是说布鲁塞尔吧。”

  我们又来了一瓶葡萄酒,乔杰特说了句笑话、她笑笑,露出一口坏牙。我们碰杯。“你这人不坏,”她说。“你得了病可真太糟糕了。我们挺说得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战中受的伤,”我说。

  “唉,该死的战争。”

  我们本来会继续谈下去,会议论那次大战,会一致认为战争实质上是对文明的一场浩劫,也许最好能避免战争。我厌烦透了。恰好这时候,有人在隔壁房间里叫我:“巴恩斯!喂,巴恩斯!雅各布·巴恩斯!”

  “有个朋友在叫我,”我解释了一下就走出房去。

  布雷多克斯和一帮人坐在一张长桌边,有科恩、弗朗西丝·克莱恩、布雷多克斯太太,还有几个人我不认识。

  “你要去参加舞会,对不?”布雷多克斯问。

  “什么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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