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这祥梳头的,”她笑着对罗伯特 乔丹说。“吃你的吧。别盯着我。人家是在瓦利阿多里德①把我的头发剃成这副样子的,现在算是长出来啦。”
她坐在他对面望着他。他也回看她,她微微一笑,合抱着双
手搁在膝头。她这样双手搁在膝上坐在那儿,一双长腿斜搁着,裤管口露出一截干净的腿儿,他能看到她灰色衬衫内耸起的小乳房的轮廓。罗伯特 乔丹每次对她望的时候,都感到自己的喉咙哽塞起来。
“没有碟子,”安塞尔莫说。“用你自己的刀吧。”姑娘在铁盘子边上搁了四把叉,叉尖朝下。
大家直接从大铁食盘里拿东西吃,就象西班牙人的习惯那样,不说话。吃的是洋葱青椒烧兔肉,加红酒的调味汁里放着青豆。菜烧得不错,兔肉烂得从骨头上掉了下来,调味汁很鲜美。罗伯特 乔丹吃着,又喝了杯酒。姑娘一直在看他吃。其余的人都望着自己的食物,只顾吃着,罗伯特 乔丹拿一片面包擦干净自己面前盘里剩下的调味汁,把兔骨堆在一边,擦净底下的调味汁,然后拿面包擦净叉和自己的刀,把刀藏起,再把面包吃掉,他凑身前去,潢满地舀了一杯酒,那姑娘还在望着他。
罗伯特 乔丹喝了半杯,可是等到向姑娘说话时,喉咙里又哽塞起来了。
“你叫什么名宇?”他问。巴勃罗听到他说话的声调,马上对他瞥了一眼。接着他站起身走开了。
“玛丽亚。你呢?〃
”罗伯托。你在山里待了很久吗?”
“三个月。“
“三个月?”他望着她那又密又短的头发,她这时局伲不安地用手一捋,这头发就象山坡上的麦田在风中泛起麦浪那样波动着。“头发给剃光了,”她说。“在瓦利阿多里德监狱里,按规矩都得剃光头。三个月之后才长成这副样子。我那时也在火车上。他们打箅把我带到南方去。火车被炸之后,很多犯人又被逮住了,但我没有。我跟着这些人来了?”
“我瞅见她躲在山石中闾,”吉普赛人说。“那时我们正要撤退。乖乖,那时她可真难看哪。我们带着她走,可有好多次,依我看,我们差一点不得不扔下她。”
“还有跟他们一起炸火车的那个人呢?”玛丽亚问。“也是个金黄头发的。那个外国人。他在哪里?”
“死了,”罗伯特"乔丹说。“四月份死的。”
“四月份?炸火车是四月份嘛。“
“是的,”罗伯待、乔丹说。“他在炸火车十天之后死的。”
“怪可怜的/她说。“他非常勇敢。那你也是干这一行的?”
“是的。”
“你也炸过火车,“
“是的。三列火车”
“在这里吗?“
“在埃斯特雷马杜拉②,”他说。“我来这里以前在埃斯特雷马杜拉。我们在那里干了不少事。我们有很多人在那里活动。”
“那你现在干吗到这山里来?”
“接替那个金黄头发的人,还因为革命以前我就熟悉这个地区。“
“你很熟悉这里?”
“不,其实不很热。不过我很快能熟悉。我有一张好地图,还有一位好向导。“
“那个老头子,”她点点头。“老头子人很好。“
〃谢谢你,”安塞尔莫对她说。于是罗伯特‘乔丹突然意识到,在场的不只是他和姑娘两个人,他还意识到,他很难正眼看这姑娘,因为这会使他说话时声音变样。他正在违犯和说西班牙话的人搞好关系的两条纪律中的一条:请男人抽烟,别碰女人。他十分突然地意识到自己顾不得这些了。很多事情他都不在乎了,为什么要计较这一点呢?
① 瓦利阿多里德为西班牙北部一古城,有大教堂、旧王宫等名胜古迹。
② 埃斯特雷马杜拉:西班牙西部一地区,和葡萄牙接壤。
第二章(二)
“你的脸长得很美,”他对玛丽亚说。“我要是有幸在你的头发剃掉之前看到你就好了。“
“会长出来的,”她说。“六个月之后就会很长了。”
“你该在我们把她从火车里带走时见见她。她难看得叫人恶心。”
“你是谁的女人?“罗伯特 乔丹问,他这时想摆脱这件事了。“是巴勃罗的吗?”
她望着他笑,然后在他膝盖上打了一下。
“巴勃罗的?你见过巴勃罗吗?”
“噢,那么是拉斐尔的罗。我见过拉斐尔。”
“也不是拉斐尔的。”
“她不屑于任何人,”吉普赛人说。“这个女人梃怪。她不属于任何人。可她饭菜做得不坏。”
“真的不属于任何人吗?”罗伯特 乔丹问她。
“不属于任何人。才不哪。不管是说笑话,还是说正经的,都是这样。也不是你的。”
“是吗?”罗伯特I乔丹说,他感到喉咙里又哽塞起来了。“好啊。我没时间跟女人打交道,那倒是真的。”
“连十五分钟也没有?”吉苷赛人戏弄地问。“一刻钟工夫也没有?“罗伯特‘乔丹不回答。他望着这姑娘玛丽亚,觉得喉咙里哽塞得不敢开口说话了。
玛丽亚望着他笑,接着突然脸红了,但是仍旧盯住他看。
“你在脸红,”罗伯特 乔丹对她说。“你常脸红吗”
“从来不。”
“你现在脸红了。”
“那么我要到山洞里去了。”
“别走,玛丽亚。”
“不,”她说,不对他微笑了。“我现在要到里面去了。“她收拾起他们吃饭的铁盘和四把叉。她走起路来象小马般不大自然,但同时也象小动物那么姿态优美。
“你们还要用杯子吗?”她问。 罗伯特 乔丹仍旧在望着她,她又脸红了, “别惹我脸红,”她说。“我不喜欢这样。” “别拿走,”吉普赛人对她说。“来一杯吧,”他在酒缸里舀了满满的一杯递给罗伯特 莽丹,而他正看着姑娘端着笨重的铁盘低了头钻进山洞。
“谢谢你,”罗伯特 乔丹说。她走了,他的声调叉恢复了常态。“这是最后一杯了。我们已经喝够了。”
“我们来喝干这一缸,”吉普赛人说。“还有大半皮袋酒。那是我们用马驮来的。“
“那次是巴勃罗最后的一次出击,”安塞尔奠说。“自此以后他啥也不干。”
“你们有多少人?”罗伯待一乔丹问。 “我们有七个男人,还有两个女的。”
“两个?”
“对。一个是巴勃罗的老婆。”
“她人呢。“
“在山洞里。那姑娘稍许会做些饭菜。我说她做得好是为了让她高兴。她多半是帮巴勃罗的老婆做下手。” “巴勃罗的女人,她这人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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