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武器/战地春梦_[美]海明威【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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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开,”我说,“你到床上来。”

  “不行,”她说。“我只是拿来给你看看的。”

  她走出去,丢下我躺在那儿。那是个炎热的下午,我躺在床上躺得厌烦了。我打发门房去买报纸,凡是买得到的都买来。

  门房回来前,有三位医生到房间里来。我发现凡是医道不高明的医师,总是喜欢找些人来会诊。一个开阑尾也不会开的医师,必定会给你推荐另外一位医生,而他所推荐的那位一定是割扁桃腺也不会割的。现在进来的就是三位这一类的大夫。

  “就是这位青年,”那做手术很轻巧的住院医师说。

  “你好?”医生中一位瘦瘦的高个子说,他留着胡子。第三位医师手里捧着那些装有爱克司光片子的红封套,一声不响。

  “把绷带解开吧?”留胡子的医生问。

  “当然啦。请解开绷带,护士小姐,”住院医生对盖琪小姐说。盖琪小姐解开绷带。我低头望望腿。在野战医院,我的两腿有点像那种不大新鲜的汉堡牛排。现在两腿已经结了痂,膝盖发肿变色,小腿下陷,不过没有脓。

  “很干净,”住院医师说。“很干净,很好。”

  “嗯,”胡子医生说。第三位医生则越过住院医师的肩头向我探望。“膝头请动一动,”胡子医生说。

  “不能动。”

  “试试关节吧?”胡子医生问。他袖管上除了三颗星外,还有一条杠杠。原来是个上尉。

  ① 指可卡因。

  “当然行,”住院医生说。两位医生谨慎地抓住我的右腿,把它扭弯。

  “疼,”我说。

  “是的。是的。再弯下去些,医生。”

  “够了。再也弯不下去了,”我说。

  “部分联接不良,”上尉说。他直起身来。“医生,请你再给我看看片子行不行?”第三位医生递了一张片子给他。“不对。请你给我左腿的。”

  “那就是左腿啊,医生。”

  “你说得对。方才我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观看的。”他把片子递回去。把另外一张片子端详了一些时候。“看见吗,医生?”他指着一块异物,在光线的衬托下显得又圆又清楚。他们共同研究了一会儿片子。

  “只有一点我能说,”胡子上尉说。“这是时间问题。三个月,也许六个月。”

  “关节滑液到那时候必然又形成了。”

  “当然。这是时间问题。像这样一个膝头,弹片还没有结成胞囊,叫我就来动手术,可对不起良心。”

  “我同意你的意见,医生。”

  “干吗要等六个月?”我问。

  “有六个月时间让弹片结成胞囊,膝头动手术才能安全。”

  “我不相信,”我说。

  “年轻人,难道你自己的膝头不要了吗?”

  “不要,”我说。

  “什么?”

  “截掉算了,”我说,“以便装个钩子上去。”

  “你是什么意思?钩子?”

  “他在开玩笑,”住院医生说。他轻轻拍拍我的肩膀。“他膝头当然是要的。这是个很勇敢的青年。已经提名给他银质勋章了。”

  “恭喜恭喜,”上尉说。他握握我的手。“我只能说,为安全起见,像这样一个膝头,你至少得等待六个月才能动手术。当然你也可以另请高明。”

  “多谢多谢,”我说。“我尊重你的高见。”

  上尉看看他的表。

  “我们得走了,”他说。“祝你万事顺利。”“我也祝诸位凡事顺利,还要多谢诸位,”我说。我跟第三位医生握握手:“伐里尼上尉——亨利中尉。”于是他们三人都走出房去。“盖琪小姐,”我喊道。她走进来。“请你请住院医生回来一下。”他走进来,手里拿着帽子,在床边站住了。“你想见我吗?”“是的。我不能等待六个月才动手术。天啊,医生,你曾在床上躺过六个月吗?”

  “那倒不一定是全部时间都躺在床上。你那些伤得先晒晒太阳。以后你可以拄着拐杖。”

  “等上六个月才开刀?”

  “这才是安全的办法。必须让那些异物有时间结成胞囊,还有关节滑液得重新形成。到那时开膝头才安全。”

  “你自己真的以为我必须等待那么久吗?”

  “这样才是安全的。”

  “那上尉是谁?”

  “他是米兰非常杰出的外科医生。”

  “他是上尉,不是吗?”

  “是的,不过他是位杰出的外科医生。”

  “我的腿可不要上尉来胡搞。他如果行的话,早已当上少校了。医生,我知道上尉这军衔意味着什么。”

  “他是位杰出的外科医生,他诊断的意见比我认得的任何医生都高明。”

  “可否再请一位外科医生来会诊?”

  “你要的话,当然可以。不过我个人还是愿意采纳伐雷拉医生的意见。”

  “你可否另请一位外科医生来看看?”

  “那么我请瓦伦蒂尼来看看吧。”

  “他是谁?”

  “他是马焦莱医院的外科医师。”

  “好。我很感激你。你明白,医生,要我在床上躺六个月太难受了。”

  “你也不必老是躺在床上。你先用日光治疗法。随后作些轻松的体操。等到一结成胞囊,我们就动手术。”

  “但是我不能等待六个月啊。”医生把他的纤细的手指摊开在他握着的帽子上,微笑了一下。“你这么急于回前线吗?”

  “为什么不?”

  “这好极了,”他说。“你是个高贵的青年。”他弯下身来,轻轻地吻吻我的前额。“我打发人去请瓦伦蒂尼。你不要担忧,不要兴奋。做个好孩子。”“喝杯酒吧?”我问。

  “不,谢谢你。我从来不喝酒。”

  “尝一杯看看。”我按电铃叫门房拿杯子来。

  “不。不,谢谢你。人家在等我。”

  “再会,”我说。

  “再会。”

  两小时后,瓦伦蒂尼医生进病房来了。他匆匆忙忙,胡子的两端朝上直翘。他是名少校,脸孔晒得黑黑,老是笑着。

  “你怎么得了这个伤,这个混蛋东西?”他问。“片子给我看看。是的。是的。就是那个。你山羊一样健康。这位漂亮姑娘是谁?是你的女朋友吧?我一猜就着。这岂不是场该死的战争吗?这儿你感觉怎么样?你是个好孩子。我一定把你弄得比新的人还要好。这样疼吗?当然是疼的。这些医生最喜欢叫你疼痛。他们究竟给你做了什么啊?姑娘不会讲意大利话吗?她该学一学。多么可爱的姑娘。我可以教教她。我也来这儿当病人吧。不,还是等你们将来生儿女时,我来个免费接生吧。她听得懂吗?她会给你生个好孩子的。生一个像她那样好看的金发蓝眼睛的。这就行了。这没有问题。多可爱的姑娘。问她肯不肯陪我吃晚饭。不,我不抢你的。谢谢你。多谢多谢,小姐。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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