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武器/战地春梦_[美]海明威【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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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害过黄疸,”我说。“不可以喝醉。”

  “哦,乖乖,你回来竟然变成这样一个人。你一回来就一本正经,还有肝病。我告诉你吧,这战争是件坏东西。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战争呢?”“我们喝它一杯吧。我不想喝醉,不过我们可以来一杯。”雷那蒂走到房间的另一头的洗脸架前,拿回来两只玻璃杯和一瓶科涅克白兰地。

  “是奥国货,”他说。“七星白兰地。他们在圣迦伯烈山缴获的就是这些酒。”

  “你也上那边去过吗?”

  “没有。我什么地方都没有去。我一直在这儿动手术。你瞧,乖乖,这就是你从前的漱口杯。我一直保存了下来,使我想起你。”“恐怕还是使你不忘记刷牙的吧。”

  “不,我有自己的漱口杯。我保存这杯子,为的是提醒我你怎样在早晨想用牙刷刷掉‘玫瑰别墅’的气味,一面咒骂,一面吞服阿司匹灵,诅咒那些妓女。我每次看到那只杯子,便想起你怎样用牙刷来刷清你的良心。”他走到床边来。“亲我一次,告诉我你并不是真的一本正经。”“我从来不亲你。你是头人猿。”

  “我知道,你是个又好又规矩的盎格鲁-撒克逊小伙子。我知道。你是个悔过的小伙子。我等着看你用牙刷把妓女刷掉吧。”

  “在杯子里倒点科涅克白兰地。”

  我们碰杯喝酒。雷那蒂对我大笑起来。

  “我要把你灌醉,挖出你的肝,换上一只意大利人的好肝,叫你再像个男子汉。”

  我拿着杯子再要一些白兰地。外边现在天黑了。我手里拿着一杯白兰地,走过去打开窗子。雨已经停了。外边寒冷一点,树木间有雾。“别把白兰地倒到窗外去,”雷那蒂说。“你喝不了就倒给我吧。”“见你的鬼,”我说。又看到雷那蒂,我心中很高兴。他两年来时常笑我逗我,我也无所谓。我们彼此很了解。

  “你结了婚吧?”他坐在床上问。我正靠着窗边的墙壁站着。“还没有。”

  “你闹恋爱吧?”

  “是的。”

  “就是那个英国姑娘?”

  “是的。”

  “可怜的乖乖。她待你好吗?”

  “当然好。”

  “我的意思是说,她的实际功夫怎么样?”

  “闭嘴。”

  “我还是要说。你会明白,我是个非常慎重婉转的人。她可——?”

  “雷宁,”我说。“请你闭住嘴。要是你想做我朋友的话,就闭嘴吧。”“我倒不想做你的朋友,乖乖。我正是你的朋友啊。”

  “那么就闭嘴吧。”

  “好的。”

  我走到床边去,在他身边坐下。他手里拿着杯子,眼睛望着地板。“你明白吗,雷宁?”

  “哦,明白了。我一辈子碰到许多神圣禁忌的事。你身上倒是很少有的。现在大概连你也有神圣不可侵犯的事了。”他望着地板。“你自己一个禁忌都没有吗?”

  “没有。”

  “一个都没有?”

  “没有。”

  “我可以随便乱说你母亲或你的姐妹吗?”

  “还可以乱说你那位‘姐妹’①啊,”雷那蒂抢着说。我们两人都笑起来。

  “还是那老超人的本色,”我说。

  “或许是我妒忌吧,”他说。

  “不,你不会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讲别的。你有没有结了婚的朋友?”“有,”我说。

  “我可没有,”雷那蒂说。“除非是人家夫妇彼此不相爱的。”“为什么?”

  “他们不喜欢我。”

  “为什么?”

  ① 关于瞎想这一段,详见本书第7 章。加富尔是米兰最高贵的旅馆之一,不招待普通尉级军官。

  “我是那条蛇。我是那条理智的蛇。”

  “你搞错了。苹果才是理智。①”“不,是那条蛇。”他愉快一点了。

  “你的思想不要太深刻,人就好一点,”我说。

  “我真爱你,乖乖,”他说。“等我当了意大利的伟大思想家,你再来拆穿我吧。但是我知道许多事情,我还说不出来。我知道得比你多。”

  “对。你知道得多。”

  “但是你还是可以过比较好的日子的。你就是后悔,也还可以过好一点的日子。”

  “不见得吧。”

  “哦,是这样的。这是真话。我已经只在工作时才感到快乐。”他又瞅着地板。

  “你再过一阵子就不这样想了。”

  “不会的。工作以外我只喜欢两件事:一件事对我的工作有妨碍,另一件一做就完,或是半小时,或是一刻钟。有时时间还要少一点。”

  “有时还要少得多吧。”

  “或许我进步了,乖乖。你哪里知道。但是我现在只有这两件事和我的工作。”

  “你还会有别的兴趣的。”

  “不。我们从来不会有任何别的。我们生下来有什么就是什么,从来学不会别的。我们从来不吸收任何新的东西。我们一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你不是拉丁人,真应当高兴哩。”

  “哪里有什么拉丁人。那只是‘拉丁’式的思想。你对于你的缺点太得意扬扬了,”我说。雷那蒂抬起头来大笑。

  “我们就住口吧,乖乖。想得太多,我累了。”他进房间时就看上去很疲乏了。“快到吃饭的时间了。你回来我心中欢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战友。”

  “战友们什么时候吃饭?”我问。

  “马上就吃。我们再喝一杯,为了你那只肝。”

  “像圣保罗那样。”

  “你搞错了。那原是讲酒和胃。因为你胃口的关系,可以稍微用点酒。①”

  “不管你瓶子里是水是酒,”我说。“也不管你说喝的目的是为什么。”

  “敬你的爱人,”雷那蒂说。他擎起杯子来。

  “好。”

  “关于她,我决不再说一句脏话。”

  “不要过于勉强。”

  他把科涅克白兰地喝光。“我是纯洁的,”他说。“我像你一样,乖乖。

  我也去找个英国姑娘。事实上你那姑娘,我认识她比你还早,只是对我来说,她长得太高了。长得高大的女郎就做个妹妹,”他引用了一个典故。②

  ①安德鲁·马韦尔(1621—1678)为英国诗人,上面这两行引自他的脍炙人口的爱情诗《致我的腼腆的情人》。

  ① 姐妹在这里是双关语,西方习俗称护士为姐妹。

  ②指亚当和夏娃受蛇(撒旦)的引诱,吃了苹果(分别善恶的果子)而失乐园的故事。详见《圣经·创世记》第3 章。这里的理智或可译为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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