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_曹雪芹【完结】(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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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姨妈听见金桂句句挟制着儿子,百般恶赖的样子,十分可恨。无奈儿子偏不硬气,已是被他挟制软惯了。如今又勾搭上丫头,被他说霸占了去,自己还要占温柔让夫之礼。——这魇魔法究竟不知谁做的?正是俗语说的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此时正是公婆难断床帏的事了。因无法,只得赌气喝薛蟠,说:“不争气的孽障,狗也比你体面些!谁知你三不知的,把陪房丫头也摸索上了,叫老婆说霸占了丫头,什么脸出去见人?也不知谁使的法子,也不问清就打人。我知道你是个得新弃旧的东西,白辜负了当日的心。

  他既不好,你也不该打。我即刻叫人牙子来卖了他,你就心净了。”气着,又命:“秋菱,收拾了东西,跟我来。”一面叫人去快叫个人牙子来:“多少卖几两银子,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家过太平日子!”薛蟠见母亲动了气,早已低了头。金桂听了这话,便隔着窗子,往外哭道:“你老人家只管卖人,不必说着一个、拉着一个的。我们很是那吃醋拈酸容不得下人的不成?怎么‘拔去肉中刺、眼中钉’?是谁的钉?谁的刺?但凡多嫌着他,也不肯把我的丫鬟也收在房里了。”薛姨妈听说,气得身战气咽,道:“这是谁家的规矩?

  婆婆在这里说话,媳妇隔着窗子拌嘴!亏你是旧人家的女儿,满嘴里大呼小喊,说的是什么!”薛蟠急得跺脚,说:“罢哟,罢哟!看人家听见笑话。”

  金桂意谓一不做,二不休,越发喊起来了,说:“我不怕人笑话!你的小老婆治害我,我倒怕人笑话了?再不然,留下他,卖了我。谁还不知道薛家有钱,行动拿钱垫人,又有好亲戚,挟制着别人!你不趁早施为,还等什么?

  嫌我不好,谁叫你们瞎了眼,三求四告的,跑了我们家做什么去了?”一面哭喊,一面自己拍打。薛蟠急得说又不好,劝又不好,打又不好,央告又不好,只是出入嗳声叹气,抱怨说运气不好。

  当下薛姨妈被宝钗劝进去了,只命人来卖香菱。宝钗笑道:“咱们家只知买人,并不知卖人之说,妈妈可是气糊涂了。倘或叫人听见,岂不笑话?

  哥哥嫂子嫌他不好,留着我使唤,我正也没人呢。”薛姨妈道:“留下他还是惹气,不如打发了他干净。”宝钗笑道:“他跟着我也是一样,横竖不叫他到前头去。从此,断绝了他那里,也和卖了的一样。”香菱早已跑到薛姨妈跟前,痛哭哀求,不愿出去,情愿跟姑娘。薛姨妈只得罢了。自此,后来香菱果跟随宝钗去了,把前面路径竟自断绝。虽然如此,终不免对月伤悲,挑灯自叹。虽然在薛蟠房中几年,皆因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肝,内外折挫不堪,竟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饮食懒进,请医服药不效。

  那时金桂又吵闹了数次,薛蟠有时仗着酒胆,挺撞过两次。持棍欲打,那金桂便递身叫打;这里持刀欲杀时,便伸着脖项。薛蟠也实不能下手,只得乱了一阵罢了。如今已成习惯自然,反使金桂越长威风。又渐次辱嗔宝蟾。

  宝蟾比不得香菱,正是个烈火干柴,既和薛蟠情投意合,便把金桂放在脑后。

  近见金桂又作践他,他便不肯低服半点。先是一冲一撞的拌嘴;后来金桂气急,甚至于骂,再至于打。他虽不敢还手,便也撒泼打滚,寻死觅活,昼则刀剪,夜则绳索,无所不闹。薛蟠一身难以两顾,惟徘徊观望,十分闹得无法,便出门躲着。金桂不发作性气,有时喜欢,便纠聚人来斗牌掷骰行乐。

  又生平最喜啃骨头,每日务要杀鸡鸭,将肉赏人吃,只单是油炸的焦骨头下酒。吃得不耐烦,便肆行海骂,说:“有别的忘八粉头乐的,我为什么不乐。”

  薛家母女总不去理他,惟暗里落泪。薛蟠亦无别法,惟悔恨不该娶这“搅家精”,都是一时没了主意。于是宁荣二府之人,上上下下,无有不知,无有不叹者。

  此时宝玉已过了百日,出门行走。亦曾过来见过金桂:举止形容也不怪厉,一般是鲜花嫩柳,与众姊妹不差上下,焉得这等情性?可为奇事。因此,心中纳闷。这日,与王夫人请安去,又正遇见迎春奶娘来家请安,说起孙绍祖甚属不端,“姑娘惟有背地里淌眼泪,只要接了家来,散荡两日。”王夫人因说:“我正要这两日接他去,只是七事八事的都不遂心,所以就忘了。前日宝玉去了,回来也曾说过的。明日是个好日子,就接他去。”正说时,贾母打发人来找宝玉,说:“明儿一早往天齐庙还愿去。”宝玉如今巴不得各处去逛逛,听见如此,喜的一夜不曾合眼。

  次日一早,梳洗穿戴已毕,随了两三个老嬷嬷,坐车出西城门外天齐庙烧香还愿。这庙里已于昨日预备停妥的。宝玉天性怯懦,不敢近狰狞神鬼之像,是以忙忙的焚过纸马钱粮,便退至道院歇息。一时吃饭毕,众嬷嬷和李贵等围随宝玉到各处玩耍了一回,宝玉困倦,复回至净室安歇。众嬷嬷生恐他睡着了,便请了当家的老王道士来陪他说话儿。这老道士专在江湖上卖药,弄些海上方治病射利,庙外现挂着招牌,丸散膏药,色色俱备。亦长在宁荣二府走动惯熟,都给他起了个混号,唤他做“王一贴”:言他膏药灵验,一贴病除。当下王一贴进来。宝玉正歪在炕上,看见王一贴进来,便笑道:“来的好。我听见说你极会说笑话儿的,说一个给我们大家听听。”王一贴笑道:“正是呢,哥儿别睡,仔细肚子里面筋作怪。”说着,满屋里的都笑了,宝玉也笑着起身整衣。王一贴命徒弟们:“快沏好茶来。”焙茗道:“我们爷不吃你的茶,坐在这屋里还嫌膏药气息呢。”王一贴笑道:“不当家花拉的!膏药从不拿进屋里来的。知道二爷今日必来,三五日头里就拿香熏了。”宝玉道:“可是呢,天天只听见说你的膏药好,到底治什么病?”王一贴道:“若问我的膏药,说来话长,其中底细,一言难尽:共药一百二十味,君臣相际,温凉兼用。内则调元补气,养荣卫,开胃口,宁神定魄,去寒去暑,化食化痰;外则和血脉,舒筋络,去死生新,去风散毒。其效如神,贴过便知。”

  宝玉道:“我不信一张膏药就治这些病?——我且问你,倒有一种病,也贴得好么?”王一贴道:“百病千灾,无不立效。若不效,二爷只管揪胡子,打我这老脸,拆我这庙,何如?只说出病源来。”宝玉道:“你猜。若猜得着,便贴得好了。”王一贴听了,寻思一会,笑道:“这倒难猜,只怕膏药有些不美了。”宝玉命他坐在身边。王一贴心动,便笑着悄悄的说道:“我可猜着了。

  想是二爷如今有了房中的事情,要滋助的药可是不是?”话犹未完,焙茗先喝道:“该死,打嘴!”宝玉犹未解,忙问:“他说什么?”焙茗道:“信他胡说!”唬得王一贴不等再问,只说:“二爷明说了罢。”宝玉道:“我问你,可有贴女人的妒病的方子没有?”王一贴听了,拍手笑道:“这可罢了,不但说没有方子,就是听也没有听见过。”宝玉笑道:“这样还算不得什么!”王一贴又忙道:“这贴妒的膏药倒没经过。有一种汤药,或者可医,只是慢些儿,不能立刻见效的。”宝玉道:“什么汤?怎样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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