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_曹雪芹【完结】(2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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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十儿便站起,堆着笑说:“这么不禁玩,几句话就脸急了?”书办道:“不是我脸急,若再说什么,岂不带累了二太爷的清名呢?”李十儿过来拉着书办的手,说:“你贵姓啊?”书办道:“不敢,我姓詹,单名是个会字。从小儿也在京里混了几年。”李十儿道:“詹先生,我是久闻你的名的。我们弟兄们是一样的。有什么话,晚上到这里,咱们说一说。”书办也说:“谁不知道李十太爷是能事的,把我一诈就吓毛了。”大家笑着走开。那晚便与书办咕唧了半夜。

  第二天,拿话去探贾政,被贾政痛骂了一顿。隔一天拜客,里头吩咐伺候,外头答应了。停了一会子,打点已经三下了,大堂上没有人接鼓,好容易叫个人来打了鼓。贾政踱出暖阁,站班喝道的衙役只有一个。贾政也不查问,在墀下上了轿,等轿夫,又等了好一回,来齐了,抬出衙门,那个炮只响得一声。吹鼓亭的鼓手,只有一个打鼓,一个吹号筒。贾政便也生气,说:“往常还好,怎么今儿不齐集至此?”抬头看那执事,却是搀前落后。勉强拜客回来,便传误班的要打。有的说因没有帽子误的;有的说是号衣当了误的;又有说是三天没吃饭抬不动的。贾政生气,打了一两个,也就罢了。隔一天管厨房的上来要钱,贾政将带来银两付了。以后便觉样样不如意,比在京的时候倒不便了好些。无奈,便唤李十儿问道:“跟我来这些人,怎么都变了?你也管管。现在带来银两早使没有了,藩库俸银尚早,该打发京里取去。”李十儿禀道:“奴才那一天不说他们?不知道怎么样,这些人都是没精打彩的,叫奴才也没法儿。老爷说家里取银子,取多少?现在打听节度衙门这几天有生日,别的府道老爷都是上千上万的送了,我们到底送多少呢?”

  贾政道:“为什么不早说?”李十儿说:“老爷最圣明的。我们新来乍到,又不与别位老爷很来往,谁肯送信?巴不得老爷不去,好想老爷的美缺呢。”

  贾政道:“胡说!我这官是皇上放的,不给节度做生日,便叫我不做不成!”

  李十儿笑着回道:“老爷说的也不错。京里离这里很远,凡百的事,都是节度奏闻。他说好便好,说不好便吃不住。到得明白,已经迟了。就是老太太、太太们,那个不愿意老爷在外头烈烈轰轰的做官呢?”

  贾政听了这话,也自然心里明白,道:“我正要问你,为什么不说起来?”

  李十儿回说:“奴才本不敢说,老爷既问到这里,若不说,是奴才没良心;若说了,少不得老爷又生气。”贾政道:“只要说得在理。”李十儿说道:“那些书吏衙役,都是花了钱买着粮道的衙门,那个不想发财?俱要养家活口。

  自从老爷到任,并没见为国家出力,倒先有了口碑载道。”贾政道:“民间有什么话?”李十儿道:“百姓说:‘凡有新到任的老爷,告示出的越利害,越是想钱的法儿。州县害怕了,好多多的送银子。’收粮的时候,衙门里便说,新道爷的法令;明是不敢要钱,这一留难叨蹬,那些乡民心里愿意花几个钱,早早了事。所以那些人不说老爷好,反说不谙民情。便是本家大人是老爷最相好的,他不多几年,已巴到极顶的分儿,也只为识时达务,能够上和下睦罢了。”贾政听到这话,道:“胡说,我就不识时务吗?若是上和下睦,叫我与他们猫鼠同眠吗!”李十儿回说道:“奴才为着这点心儿不敢掩住,才这么说。若是老爷就是这样做去,到了功不成、名不就的时候,老爷说奴才没良心,有什么话不告诉老爷。”贾政道:“依你怎么做才好?”李十儿道:“也没有别的,趁着老爷的精神年纪,里头的照应,老太太的硬朗,为顾着自己就是了。不然,到不了一年,老爷家里的钱也都贴补完了,还落了自上至下的人抱怨,都说老爷是做外任的,自然弄了钱藏着受用。倘遇着一两件为难的事,谁肯帮着老爷?那时办也办不清,悔也悔不及。”贾政道:“据你一说,是叫我做贪官吗?送了命还不要紧,必定将祖父的功勋抹了才是?”李十儿回禀道:“老爷极圣明的人,没看见旧年犯事的几位老爷吗?这几位都与老爷相好,老爷常说是个做清官的,如今名在那里?现有几位亲戚,老爷向来说他们不好的,如今升的升,迁的迁。只在要做的好就是了。老爷要知道:民也要顾,官也要顾。若是依着老爷,不准州县得一个大钱,外头这些差使谁办?只要老爷外面还是这样清名声原好,里头的委屈,只要奴才办去,关碍不着老爷的。奴才跟主儿一场,到底也要掏出良心来。”

  贾政被李十儿一番言语,说得心无主见,道:“我是要保性命的,你们闹出来不与我相干。”说着,便踱了进去。李十儿便自己做起威福。钩连内外,一气的哄着贾政办事,反觉得事事周到,件件随心。所以贾政不但不疑,反都相信。便有几处揭报,上司见贾政古朴忠厚,也不查察。惟是幕友们耳目最长,见得如此,得便用言规谏,无奈贾政不信,也有辞去的,也有与贾政相好在内维持的。于是,漕务事毕,尚无陨越。

  一日,贾政无事,在书房中看书。签押上呈进一封书子,外面官封,上开着“镇守海门等处总制公文一角,飞递江西粮道衙门”。贾政拆封看时,只见上写道:金陵契好,桑梓情深。昨岁供职来都,窃喜常依座右;仰蒙雅爱,许结朱陈,至今佩德勿谖。只因调任海疆,未敢造次奉求,衷怀歉仄,自叹无缘。

  今幸棨戟遥临,快慰平生之愿。正申燕贺,先蒙翰教,边帐光生,武夫额手。虽隔重洋,尚叨樾荫,想蒙不弃卑寒,希望茑萝之附。小儿已承青盼,淑媛素仰芳仪。如蒙践诺,即遣冰人。途路虽遥,一水可通,不敢云百辆之迎,敬备仙舟以俟。兹修寸幅,恭贺升祺,并求金允。临颖不胜待命之至。

  世弟周琼顿首。

  贾政看了,心想:“儿女姻缘果然有一定的。旧年因见他就了京职,又是同乡的人,素来相好,又见那孩子长得好,在席间原提起这件事。因未说定,也没有与他们说起。后来他调了海疆,大家也不说了。不料我今升任至此,他写书来问。我看起门户却也相当,与探春倒也相配。但是我并未带家眷,只可写字与他商议。”正在踌躇,只见门上传进一角文字,是议取到省会议事件,贾政只得收拾上省,候节度派委。

  一日,在公馆闲坐,见桌上堆着许多邸报。贾政一一看去,见刑部一本:“为报明事,会看得金陵籍行商薛蟠……”贾政便吃惊道:“了不得,已经提本了!”随用心看下去,是“薛蟠殴伤张三身死,串嘱尸证,捏供误杀一案”。贾政一拍桌道:“完了!”只得又看底下,是:据京营节度使咨称:“缘薛蟠籍隶金陵,行过太平县,在李家店歇宿,与店内当槽之张三素不相认。于某年月日,薛蟠令店主备酒邀请太平县民吴良同饮,令当槽张三取酒。因酒不甘,薛蟠令换好酒。张三因称酒已沽救不及,随向张三之母告知。伊母张定,难换。薛蟠因伊倔强,将酒照脸泼去,不期去势甚猛,恰值张三低头拾箸,一时失手,将酒碗掷在张三囟门,皮破血出,逾时殒命。李店主趋王氏往看,见已身死,随喊禀地保,赴县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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