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_曹雪芹【完结】(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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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儿方下炕来,只听外面脚步响。谁知贾琏去迟了,那裘世安已经上朝去了,不遇而回,心中正没好气,进来就问平儿道:“他们还没起来呢么?”

  平儿回说:“没有呢。”贾琏一路摔帘子进来,冷笑道:“好啊!这会子还都不起来,安心打擂台打撒手儿!”一叠声又要吃茶。平儿忙倒了一碗茶来。

  原来那些丫头老婆见贾琏出了门,又复睡了,不打量这会子回来,原不曾预备,平儿便把温过的拿了来。贾琏生气,举起碗来,哗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凤姐惊醒,唬了一身冷汗,“嗳哟”一声,睁开眼,只见贾琏气狠狠的坐在傍边,平儿弯着腰拾碗片子呢。凤姐道:“你怎么就回来了?”问了一声,半日不答应,只得又问一声。贾琏嚷道:“你不要我回来,叫我死在外头罢?”

  凤姐笑道:“这又是何苦来呢。常时我见你不象今儿回来的快,问你一声儿,也没什么生气的。”贾琏又嚷道:“又没遇见,怎么不快回来呢!”凤姐笑道:“没有遇见,少不得耐烦些,明儿再去早些儿,自然遇见了。”贾琏嚷道:“我可不 ‘吃着自己的饭,替人家赶獐子’呢。我这里一大堆的事,没个动秤儿的,没来由为人家的事瞎闹了这些日子,当什么呢!正经那有事的人还在家里受用,死活不知,还听见说要锣鼓喧天的摆酒唱戏做生日呢,我可瞎跑他娘的腿子!”一面说,一面往地下啐了一口,又骂平儿。

  凤姐听了,气的干咽,要和他分证,想了一想,又忍住了,勉强陪笑道:“何苦来生这么大气?大清早起,和我叫喊什么?谁叫你应了人家的事?你既应了,只得耐烦些,少不得替人家办办,——也没见这个人自己有为难的事,还有心肠唱戏摆酒的闹。”贾琏道:“你可说么!你明儿倒也问问他。”

  凤姐诧异道:“问谁?”贾琏道:“问谁!问你哥哥!”凤姐道:“是他吗?”

  贾琏道:“可不是他,还有谁呢?”凤姐忙问道:“他又有什么事,叫你替他跑?”贾琏道:“你还在坛子里呢。”凤姐道:“真真这就奇了,我连一个字儿也不知道。”贾琏道:“你怎么能知道呢,这个事,连太太和姨太太还不知道呢。头一件,怕太太和姨太太不放心;二则你身上又常嚷不好:所以我在外头压住了,不叫里头知道。说起来,真真可人恼!你今儿不问我,我也不便告诉你。你打量你哥哥行事象个人呢,你知道外头的人都叫他什么?”凤姐道:“叫他什么?”贾琏道:“叫他什么?叫他‘忘仁’!”凤姐扑哧的一笑:“他可不叫王仁,叫什么呢?”贾琏道:“你打量那个‘王仁’吗?是忘了仁义礼智信的那个‘忘仁’哪。”凤姐道:“这是什么人这么刻薄嘴儿遭塌人!”

  贾琏道:“不是遭塌他呀。今儿索性告诉你,你也该知道知道你那哥哥的好处,到底知道他给他二叔做生日呵!”凤姐想了一想道:“嗳哟,可是呵,我还忘了问你:二叔不是冬天的生日吗?我记得年年都是宝玉去。前者老爷升了,二叔那边送过戏来,我还偷偷儿的说:‘二叔为人是最啬刻的,比不得大舅太爷。他们各自家里还乌眼鸡似的。不么,昨儿大舅太爷没了,你瞧他是个兄弟,他还出了个头儿揽了个事儿吗?’所以那一天说赶他的生日,咱们还他一班子戏,省了亲戚跟前落亏欠。如今这么早就做生日,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贾琏道:“你还作梦呢。你哥哥一到京,接着舅太爷的首尾就开了一个吊。他怕咱们知道拦他,所以没告诉咱们,弄了好几千银子。后来二舅嗔着他,说他不该一网打尽。他吃不住了,变了个法儿,指着你们二叔的生日撒了个网,想着再弄几个钱,好打点二舅太爷不生气。也不管亲戚朋友冬天夏天的,人家知道不知道,这么丢脸!你知道我起早为什么?如今因海疆的事情,御吏参了一本,说是大舅太爷的亏本,本员已故,应着落其弟王子胜、侄儿王仁赔补。爷儿两个急了,找了我给他们托人情。我见他们吓的那个样儿,再者又关系太太和你,我才应了。想着找找总理内庭都检点老裘替办办,或者前任后任挪移挪移,偏又去晚了,他进里头去了。我白起来跑了一趟。他们家里还那里定戏摆酒呢,你说说叫人生气不生气?”

  凤姐听了,才知王仁所行如此,但他素性要强护短,听贾琏如此说,便道:“凭他怎么样,到底是你的亲大舅儿。再者,这件事,死的大爷、活的二叔都感激你。罢了,没什么说的,我们家的事,少不得我低三儿下四的求你,省了带累别人受气,背地里骂我。”说着,眼泪便下来了,掀开被窝,一面坐起来,一面挽头发,一面披衣裳。贾琏道:“你倒不用这么着,是你哥哥不是人,我并没说你什么。况且我出去了,你身上又不好,我都起来了,他们还睡着:咱们老辈子有这个规矩么?你如今作好好先生,不管事了。我说了一句你就起来,明儿我要嫌这些人,难道你都替了他们么?好没意思啊。”凤姐听了这些话,才把泪止住了,说道:“天也不早了,我也该起来了。

  你有这么说的,你替他们家在心的办办,那就是你的情分了。再者也不光为我,就是太太听见也喜欢。”贾琏道:“是了,知道了。‘大萝卜还用屎浇’?”

  平儿道:“奶奶这么早起来做什么?那一天奶奶不是起来有一定的时候儿呢?爷也不知是那里的邪火,拿着我们出气,何苦来呢。奶奶也算替爷挣够了,那一点儿不是奶奶挡头阵?不是我说,爷把现成儿的也不知吃了多少,这会子替奶奶办了一点子事,况且关会着好几层儿呢,就这么拿糖作醋的起来,也不怕人家寒心?况且这也不单是奶奶的事呀。我们起迟了,原该爷生气,左右到底是奴才呀。奶奶跟前尽着身子累的成了个病包儿了,这是何苦来呢!”说着,自己的眼圈儿也红了。那贾琏本是一肚子闷气,那里见得这一对娇妻美妾又尖利又柔情的话呢,便笑道:“够了,算了罢。他一个人就够使的了,不用你帮着。左右我是外人,多早晚我死了,你们就清净了。”

  凤姐道:“你也别说那个话,谁知道谁怎么样呢?你不死,我还死呢,早死一天早心净。”说着,又哭起来。平儿只得又劝了一回。

  那时天已大亮,日影横窗,贾琏也不便再说,站起来出去了。这里凤姐自己起来,正在梳洗,忽见王夫人那边小丫头过来道:“太太说了,叫问二奶奶今日过舅太爷那边去不去?要去,说叫二奶奶同着宝二奶奶一路去呢。”

  凤姐因方才一段话已经灰心丧意,恨娘家不给争气;又兼昨夜园里受了那一惊,也实在没精神,便说道:“你先回太太去:我还有一两件事没办清,今日不能去,况且他们那又不是什么正经事。宝二奶奶要去,各自去罢。”小丫头答应着回去回复了,不在话下。且说凤姐梳了头,换了衣服,想了想:虽然自己不去,也该带个信儿;再者宝钗还是新媳妇出门子,自然要过去照应照应的。于是见过王夫人,支吾了一件事,便过来到宝玉房中。只见宝玉穿着衣服,歪在炕上,两个眼睛呆呆的看宝钗梳头。凤姐站在门口,还是宝钗一回头看见了,连忙起身让坐。宝玉也爬起来,凤姐才笑嘻嘻的坐下。宝钗因说麝月道:“你们瞧着二奶奶进来,也不言语声儿。”麝月笑着道:“二奶奶头里进来就摆手儿不叫言语么。”凤姐因向宝玉道:“你还不走,等什么呢?没见这么大人了,还是这么小孩子气。人家各自梳头,你爬在傍边看什么?成日家一块子在屋里,还看不够吗?也不怕丫头们笑话。”说着,“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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