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叹道:“回来伤了风,又该讹着吵吃的了。”
二人正说着,只见湘云走来,笑道:“爱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玩,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理儿。”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上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 ‘么爱三’了。”宝玉笑道:“你学惯了,明儿连你还咬起来呢。”湘云道:“他再不放人一点儿,专会挑人。就算你比世人好,也不犯见一个打趣一个。我指出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服你。”黛玉便问:“是谁?”湘云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个好的。”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我可那里敢挑他呢?”宝玉不等说完,忙用话分开。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儿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 ‘爱’呀‘厄’的去!阿弥陀佛,那时才现在我眼里呢!”说的宝玉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要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话说史湘云说着笑着跑出来,怕黛玉赶上。宝玉在后忙说:“绊倒了!
那里就赶上了?”黛玉赶到门前,被宝玉叉手在门框上拦住,笑道:“饶他这一遭儿罢。”黛玉拉着手说道:“我要饶了云儿,再不活着。”湘云见宝玉拦着门,料黛玉不能出来,便立住脚,笑道:“好姐姐,饶我这遭儿罢!”却值宝钗来在湘云身背后,也笑道:“我劝你们两个看宝兄弟面上,都撂开手罢。”黛玉道:“我不依。你们是一气的,都来戏弄我。”宝玉劝道:“罢呦,谁敢戏弄你?你不打趣他,他就敢说你了?”四人正难分解,有人来请吃饭,方往前边来。那天已掌灯时分,王夫人、李纨、凤姐、迎探惜姊妹等,都往贾母这边来。大家闲话了一回,各自归寝。湘云仍往黛玉房中安歇。
宝玉送他二人到房,那天已二更多了,袭人来催了几次方回。次早,天方明时,便披衣靸鞋往黛玉房中来了,却不见紫鹃翠缕二人,只有他姊妹两个尚卧在衾内。那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一幅桃红绸被只齐胸盖着,衬着那一弯雪白的膀子,撂在被外,上面明显着两个金镯子。宝玉见了叹道:“睡觉还是不老实!
回来风吹了,又嚷肩膀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他盖上。黛玉早已醒了,觉得有人,就猜是宝玉,翻身一看,果然是他。因说道:“这早晚就跑过来作什么?”宝玉说道:“这还早呢!你起来瞧瞧罢。”黛玉道:“你先出去,让我们起来。”宝玉出至外间。黛玉起来,叫醒湘云,二人都穿了衣裳。
宝玉又复进来坐在镜台旁边,只见紫鹃翠缕进来伏侍梳洗。湘云洗了脸,翠缕便拿残水要泼,宝玉道:“站着,我就势儿洗了就完了,省了又过去费事。”
说着,便走过来,弯着腰洗了两把。紫鹃递过香肥皂去,宝玉道:“不用了,这盆里就不少了。”又洗了两把,便要手巾。翠缕撇嘴笑道:“还是这个毛病儿。”宝玉也不理他,忙忙的要青盐擦了牙,漱了口。完毕,见湘云已梳完了头,便走过来笑道:“好妹妹,替我梳梳呢。”湘云道:“这可不能了。”宝玉笑道:“好妹妹,你先时候儿怎么替我梳了呢?”湘云道:“如今我忘了,不会梳了。”宝玉道:“横竖我不出门,不过打几根辫子就完了。”说着,又千“妹妹”万“妹妹”的央告。湘云只得扶过他的头来梳篦。原来宝玉在家并不戴冠,只将四围短发编成小辫,往顶心发上归了总,编一根大辫,红绦结住。自发顶至辫梢,一路四颗珍珠,下面又有金坠脚儿。湘云一面编着,一面说道:“这珠子只三颗了,这一颗不是了。我记得是一样的,怎么少了一颗?”宝玉道:“丢了一颗。”湘云道:“必定是外头去,掉下来,叫人拣了去了。倒便宜了拣的了。”黛玉旁边冷笑道:“也不知是真丢,也不知是给了人镶什么戴去了呢!”宝玉不答,因镜台两边都是妆奁等物,顺手拿起来赏玩,不觉拈起了一盒子胭脂,意欲往口边送,又怕湘云说。正犹豫间,湘云在身后伸过手来,“拍”的一下将胭脂从他手中打落,说道:“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呢?”
一语未了,只见袭人进来,见这光景,知是梳洗过了,只得回来自己梳洗。忽见宝钗走来,因问:“宝兄弟那里去了?”袭人冷笑道:“‘宝兄弟’
那里还有在家的工夫!”宝钗听说,心中明白。袭人又叹道:“姐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儿,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宝钗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宝钗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
一时宝玉来了,宝钗方出去。宝玉便问袭人道:“怎么宝姐姐和你说的这么热闹,见我进来就跑了?”问一声不答。再问时,袭人方道:“你问我吗?我不知道你们的原故。”宝玉听了这话,见他脸上气色非往日可比,便笑道:“怎么又动了气了呢?”袭人冷笑道:“我那里敢动气呢?只是你从今别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再不必来支使我。我仍旧还伏侍老太太去。”
一面说,一面便在炕上合眼倒下。宝玉见了这般景况,深为骇异,禁不住赶来央告。那袭人只管合着眼不理。宝玉没了主意,因见麝月进来,便问道:“你姐姐怎么了?”麝月道:“我知道么?问你自己就明白了。”宝玉听说,呆了一回,自觉无趣,便起身嗳道:“不理我罢!我也睡去。”说着,便起身下炕,到自己床上睡下。
袭人听他半日无动静,微微的打齁,料他睡着,便起来拿了一领斗篷来替他盖上。只听“唿”的一声,宝玉便掀过去,仍合着眼装睡。袭人明知其意,便点头冷笑道:“你也不用生气,从今儿起,我也只当是个哑吧,再不说你一声儿了好不好?”宝玉禁不住起身问道:“我又怎么了?你又劝我?
你劝也罢了,刚才又没劝,我一进来,你就不理我,赌气睡了,我还摸不着是为什么。这会子你又说我恼了!我何尝听见你劝我的是什么话呢?”袭人道:“你心里还不明白?还等我说呢!”
正闹着,贾母遣人来叫他吃饭,方往前边来胡乱吃了一碗,仍回自己房中。只见袭人睡在外头炕上,麝月在旁抹牌。宝玉素知他两个亲厚,并连麝月也不理,揭起软帘自往里间来。麝月只得跟进来。宝玉便推他出去说:“不敢惊动。”麝月便笑着出来,叫了两个小丫头进去。宝玉拿了本书,歪着看了半天,因要茶,抬头见两个小丫头在地下站着,那个大两岁清秀些的,宝玉问他道:“你不是叫什么‘香’吗?”那丫头答道:“叫蕙香。”宝玉又问:“是谁起的名字?”蕙香道:“我原叫芸香,是花大姐姐改的。”宝玉道:“正经叫 ‘晦气’也罢了,又‘蕙香’咧!你姐儿几个?”蕙香道:“四个。”宝玉道:“你第几个?”蕙香道:“第四。”宝玉道:“明日就叫‘四儿’,不必什么 ‘蕙’香‘兰’气的。那一个配比这些花儿?没的玷辱了好名好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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