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伊登_[美]杰克·伦敦【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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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并没有按正规的日程办事。他已再没有没完成的小说要写。再没有新的小说要构思了。昨晚他熬了夜,现在已是早餐时分。他竭力想读一章费斯克①。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只好合上了书。今天他要开始新的奋斗了,在一段时间之内他都不会再写作了。他感一种离乡背井告别亲人的忧伤,他望了望屋角的稿件。都是为了它们。他要跟槁件告别了--他那些到处不受欢迎的、受到侮辱的可怜的孩子们。他走了这么,检视起来。他东一段西一段地读起他的得意之作,他把明丽的荣誉给以《罐子》②,然后给了《冒险》。前一天才完成的最新作品《欢乐》,因为没有邮资被扔到了角落里,此刻得到了他最由衷的赞美。

  ①费斯克(John Fiske,1842-1901),美国思想家,斯宾塞思想的普及者。作品有:《宇宙哲学大纲》(1874),《达尔文主义及其他论文》(1879),《从人类起源看人类命运》(1884)等

  ②此处原文的前后不一处:《罐子》(Pot)在前面作《阴谋》(Plot)

  我不懂得,他喃喃地悦,要不然就是编辑们不懂得,他们每个月都要发表许多更糟糕的作品。他们发表的东西全都很糟糕--至少是几乎全部都很糟糕,可他们却司空见惯,不觉得有什么错。

  早餐后他把打字机装进盒里,送下了奥克兰。

  我欠了一个月租金、他告诉店里的店员,请你告诉经理我要干活去,个把月就回来跟他结账。

  他坐轮渡到了旧金山,去到一家职业介绍所。什么活都行,我没有技术,他告诉那代理人,一个新来的人打岔了他。那人服装有些花哨,某些生性爱漂亮的工人就喜欢那种打扮。代理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没办法,是么?那人说,可我今儿非要找到一个人不可。

  他转身望着马丁,马丁回望了他一眼,注意到他那浮肿苍白的脸,漂亮,却没精打采。他知道他喝了一个通宵。

  找工作?那人问,能干什么?

  辛苦活儿。当水手,打字(不会速记),干牧场活儿,什么活儿都能干,什么苦都能吃。马丁回答。

  那人点点头。

  我看不错。我叫道森,乔·道森,想找个洗衣工。

  我干不了,马丁仿佛看见自己在烫女人穿的毛茸茸的白色衣物,觉得滑稽。但看那人却顺眼,便补上一句:洗衣服我倒会。出海的时候学过。

  乔·道森显然在思考,过了一会儿。

  听我说,咱俩合计合计,愿听不?

  马丁点点头。

  是个小洗衣店,在北边儿,属雪莉温泉--旅馆,你知道。两人干。一个头儿,一个帮手。我是头儿。你不是给我干活,只是做我的下手,愿意学吗?

  马丁想了一会儿。前景诱人。干几个月又会有时间学习了。他还可以一边努力干活,一边努力学习。

  饮食不错,你可以自己有间屋,乔说。

  那就解决了问题。自己有间屋就可以开夜车没人打扰了。

  可活儿重得要命,那人又说。

  马丁抚摸着他鼓突的肩部肌肉示意,这可是干苦活儿熬出来的。

  那咱们就谈谈,乔用手捂了一会儿脑袋,天啦!喝得倒痛快,可眼睛都花了。昨天晚上喝了个够--看不见了.看不见了。那边的条件是:两个人一百元,伙食在外。我一直是拿的六十,那个人拿四十。但他是熟手,你是生手,我得要教你,刚开头时还得干许多该你干的活儿,只给你三十,以后涨到四十。我不会亏待你的,到你能干完你那份活儿的时候就给你四十。

  我就依你,马丁宣布,伸出手来,对方握了握。可以预支一点吗?--买火车票,还有别的。

  我的钱花光了,乔回答,有些伤心。又伸手捂住脑袋。只剩下一张来回票了。

  可我交了膳宿费就破产了。

  那就溜呗。乔出主意。

  不行,是欠我姐姐的。

  乔很尴尬,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想了一会,没想出办法。

  我还有几个酒钱,他豁出去了,说,来吧,也许能想出个办法。

  马丁谢绝了。

  戒酒了?

  这回马丁点了点头,乔抱怨起来:但愿我也能戒掉。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戒不掉,他辩解道,累死累活干了一星期总想喝个痛快。不喝就恨不得割破自己的喉咙,恨不得烧房子。不过我倒高兴你戒掉了。戒掉就别再喝了。

  马丁知道他跟自己之间有一道很大的鸿沟--那是读书造成的。他要是愿意跨回去倒也容易。他一辈子都在工人阶级环境里生活,对劳动者的同志情谊已是他的第二天性。对方头疼解决不了的交通问题他解决了。他可以利用乔的火车票把箱子带到雪莉温泉,自己骑自行车去。一共是七十英里,①他可以在星期天一天骑到,星期一就上班。那之前他可以回去收拾。他用不着跟谁告别,露丝和她全家都到内华达山的太和湖度慢长的夏天去了。

  ①七十英里:合二百一十华里。

  星期天晚上他筋疲力尽满身脏污地到达了雪莉温泉。乔兴致勃勃地接待了他。乔用一条湿毛巾捆在疼痛的前额上,已经工作了一整天。

  我去找你的时候上周的衣服又堆了起来,他解释,你的箱子已经送到了。放到你屋里去了。你那鬼东西哪能叫箱子,装的是什么?金砖么?

  乔坐在床上,马丁打开箱子。箱子原是早餐食品包装箱,希金波坦先生收了他半元钱才给他的。他给它钉上两段绳作把手,从技术上把它改造成了可以在行李车厢上上下下的箱子。乔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取出几件衬衫和内衣内裤,然后便是书,再取出来还是书。

  一直到底都是书么?他问。

  马丁点点头,把书在一张厨房用的桌子上摆好。那桌子原是摆在屋里当盥洗架用的。

  天呐!乔冲口而出,便再没作声,他在动脑筋想推断出个解释来。他终于明白了。

  看来,你对姑娘--不大感兴趣?他试探着问。

  不感兴趣,他回答,在我迷上书之前也喜欢追女孩子。在那以后就没有时间了。

  可在这儿是没有时间的。你只有干活和睡觉的分儿。

  马丁想到自己一夜只需要五小时睡眠便微微一笑。他那屋子在洗衣间楼上,跟发动机在同一幢楼。发动机又抽水,又发电,又带动洗衣机。住在隔壁房的技师过来跟新手马丁见了面,并帮他安了一盏电灯。安在接出来的电线上,又牵了一根绳,使灯泡可以在桌子和床的上方来回移动。

  第二天早上六点一刻马丁便被叫醒,准备六点三刻吃早饭。洗衣楼有个浴盆,原是给侍役用的,他在里面洗了个冷水浴,叫乔大吃了一惊。

  天呐,你真棒!他们在旅馆厨房的一个角落里坐下吃饭时,乔说。

  跟他们一起吃饭的还有技师、花匠、花匠的下手和两三个马夫。吃饭时大家都匆忙,板着脸,很少谈话。马丁从他们的谈话更意识到自己跟他们现状的距离之远。他们的头脑贫弱得令他丧气,他恨不得赶快离开。因此使他跟他们一样把早餐匆匆塞进肚子,从厨房门走了出去,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早餐很难吃,软唧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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