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朱熹批评佛道两家的话,似乎内行又很外行。譬如他做了道家与佛家的比较,讲了很内行的话,在朱熹文集里头都有。他说道家修道是“形神相守”,这个对道家就超过普通的了解,这是说修炼神仙之道,可以修到返老还童长生不死。怎么叫“形神相守”呢?道家认为这个身体是形体,等于是个机器,这个机器的电能是道家所称的元神,是我们灵魂生命的根本,那是电能,就像电灯有了电能才发亮。所以只要我们这个肉体存在,那个元神就在我们身上。身上每个细胞每个地方都通元神的,人老形体衰了,这个机器用坏了,神也不通就离开了。道家所以能够返老还童长生不死,他做的工夫就是把形与神凝结在一块,这就叫炼丹。
佛家不同,佛家讲涅槃,生死都是空的嘛,时间到了,打个坐就走了。所以朱熹说佛家是“形神相离”,学佛的人求空,把肉体都看空了,使神和身体分离,这是朱熹的批评。表面上一看,佛家、道家都驳他不了,他不简单的呀!道家、佛家的修炼工夫和学理,他还是做过研究的。
朱熹的学问没有话讲,但他对于白骨观没有深入研究,批评白骨观不是究竟。他说学佛的喜欢修白骨观,所以觉得这个世界是痛苦的,没有意思,不想留恋,而想到西方极乐世界。他不同意这个观念,又认为白骨观在佛家工夫是下层的,当然他没有写他认为高的工夫是什么。其实他没写的下一句,就是认为人的生命是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不过他老兄同我们一样没有留住,朱熹在他的传记里有好几条是他对《参同契》、对道家学问研究的结果,他下意识地承认,人的寿命是可以修的。
第二点关于儒家与佛道的关系,我常常提一句话,读书人都爱好仙佛。尤其中国过去的读书人,你查他一生的历史、文章、诗集,都记载有几个和尚道士的朋友,好像不交几个这种朋友,就没有学术地位。就像很多现代人,要认识电视电影明星,才表示自己交际广泛一样。当年想认识和尚道士,是表示自己清高,所以文集诗集里,几乎每一个人都谈到与佛道人士交往的事。知识分子都好仙佛之道,但是知识分子很难修成功,因为学问好,欲望就多,烦恼就大,叫他放下来打坐修道,想是想,办不到。可是反过来看历代神仙传、《高僧传》,我们却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仙佛的学问都很好。所以如清代诗人舒位有句诗说:“由来富贵原如梦,未有神仙不读书。”这是真正的名言,青年同学要想学神仙的,书一定要读好才有希望。
我曾经把这个诗第一句改了,写了一副对联送给一个喜欢喝酒的文人朋友,他是富贵中人,所以上一句就改成“由来名士都耽酒”,一般名士都喜欢喝酒的,下一句还是“未有神仙不读书”,因为学神仙许多是爱读书的。
《参同契》三大纲要
讲了这么多,算是《参同契》的开场白。这一部书有历代各家的注解,书中主要有三大纲要:第一是“御政”,第二是“养性”,第三是“伏食”。所谓“御政”,那包括很多了,上至皇帝下至一个普通人,想修心养性做人做事都是“御政”。怎么样做人呢?就是走一条正路,知道人生的正道,政治也同时包括在其中。所以一切有关修道与做人做事、天文地理,以及人世间各种各样的正当法则、原理,都属于“御政”的范围。
第二“养性”,我们普通人修道学佛,要够得上第二步“养性”可难了。我经常说学佛修道是我们中国古时的一门科学,这一门学问是研究身心性命之学,它是有理论的。自己生命身体怎么来?为什么人有思想?要想得到答案,必须先把理论弄清楚,懂了理论再来修行。修行就是实验,反求诸己,用自己的身心去做实验。自然的科学也是懂了原理理论,然后用物来做实验的。
这个所谓“御政”的原理懂了以后,修养才叫做“养性”。但是我们一般学佛学道的,不管用哪一种法门,念佛也好,祷告也好,念咒子也好,打坐也好,都是走“养性”的最初步路子,可是性仍然养不好!要“养性”,首先就要认识“性”,也就是佛家所讲的“明心见性”。常有人说某人个性不好,个性是什么东西?还有中文把男女关系也叫做性,明心见性至高无上也用这个性。这个性究竟是什么东西?这就牵涉到中国文化的本位了。《礼记》上提出来人有“性”跟“情”两部分,所谓性情,我们老一辈子讲话,这一个孩子性情不大好呀。这个性情的性是什么东西?情又是什么东西?所以“养性”是养哪一种性?这些都是大问题。
第三“伏食”,就是成神仙。“伏食”就是在“御政”与“养性”做到之后,最后那个工夫。这个东西不从外来,是从自己生命里来。但是也不全然是从自己这个肉体生命来的,而是同宇宙有关系的。就是说有一个东西忽然会进入身体中来,但不是从嘴巴进去,而是由身体另外一个地方进去的。千古神仙不敢讲,据说讲了天打雷劈。不过我已经被天打雷劈很多次了,雷公来了我也跟他讲理。
我认为道是天下的公道,既然是天下之公道,就没有什么可秘密的一一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也不属于上帝。过去人为什么要当秘密藏起来呢?是怕人学坏了。因此把道法变成秘密,大部分是这个原因。好像一把刀一样,坏人拿刀去杀人,可是医生开刀也是靠这把刀。我素来不藏秘密,何必关起门来?不过有时候我也关门,因为我啰哩啰嗦讲了半天,公道摆在那里,你就应该懂,何必来问我?你再来问我,我就烦了。
这另外一个进入人体的地方,就是头顶。我们晓得婴儿头顶上这里“怦怦”地跳。修道修得好,这里一定开了,学密宗叫做开顶,不晓得你们诸位看过没有?我是看过的,书上看来的不算数,我碰到过这种人。过去我在四川的时候有一位老师七十几了,鹤发童颜。
鹤发可以有两种解释,一般的鹤羽毛是白色的,所以鹤发是形容银白头发;童颜是说面孔如婴儿一般。但是另一种解释说鹤发是黑的,所以暂且不做定论。讲到这位老师,他有四个特点:七十几岁子孙满堂,却不跟子孙在一起,一个人住一个小房子修道。房顶瓦漏了,他也不用楼梯,自己拿几片瓦,一跳就上了屋顶,补好了再跳下来,这是我们亲眼看到的。
第二点,我们都晓得这个老师从不睡觉,我们年轻人顽皮都是第一流的,故意轮班和他谈话,一讲一整夜。他有一个习惯,一到了正子时,就靠在椅子上不动也不说话,无论你怎么说话他就是不答。大概要经过半个钟头,眼睛张开了,然后你刚才讲的话他都答复你,每天夜里如此,我们屡试不爽。
第三个特点,他七十几岁的老人,两个乳房一挤,同女人一样有奶水的。换一句话说,他修道到了这个程度,他的血已经变成白浆,当然不是变成什么白血球,白血球过多是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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