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系传别讲_南怀瑾【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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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于说我们自己的心理,也是相对的。当我们心里刚刚宁静的时候,我们的坏思想就起来了。当我们烦恼痛苦到极点的时候,又很希望求得宁静。用阴代表烦恼痛苦,用阳代表宁静安详,就知道没有绝对宁静的时候,也不会有绝对烦恼的时候。因诠阴极阳生,阳极阴生,是必然之道。不管现象怎么变,道的本体是不动的,能够懂了这个原理,把握这个原理,就是“继之者善也”。换句话说,假使善恶代表阴阳,有善必有恶,有恶必有善,善恶两个一定相对。

  现在提出一个宗教问题。大家知道天主教、基督教是西方宗教,却不知道五大宗教的圣人都是东方人,没有一个是西方人。耶稣、摩西都是东方人,世界上的宗教都发生在东方,不过后来传到西方在那里发芽生根了。另一个问题大家要注意的就是:有上帝存在就有魔鬼,上帝与魔鬼一定相对。拿西方的宗教来讲,上帝是万能的,但在我看来,也未必如此,连个魔鬼都没办法!上帝有多大的功力,魔鬼也有多大的神通,都是一样。这个道理是什么呢?有善必有恶,绝对相对;善恶是非全是人为的。世界上有真正的善恶没有?没有爻有真正的是非没有?也没有!都跟《易经》一样。因为时间空间不同,善恶是非的标准也不同了。

  比如像我们这个社会,现在女生夏天穿露膀于衣服,如果在几十年前这样穿着,那不吓死人才怪!这是人呀?是妖呀?但现在如果还作此思想,这个人就是落伍!可见这个善恶是非,没有绝对的标准。所以形而上的道,是没有善恶是非的,形而下的用,就有善恶是非了。所谓有阴就有阳,理解了这个道理之后,就知道善恶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但在人类的世界里善恶却又是绝对的,所以必须要用阳的一面;至少,不管你用阴或者用阳,要能“继之者善也”,是本着最善的出发点,不论善于用阴,或者善于用阳都成功,也等于禅宗六祖所讲的:“正人用邪法,邪法亦是正;邪人用正法,正法亦是邪。”因此,“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完成善的大业,在人来讲是人性的最高点。这几句话归纳起来,你就晓得继承孔子学说衣钵的曾子,在《大学》上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句话,是根据什么来的?性善是根据《易经》的《系传》而来,大学之道是根据乾卦《文言》与《系传》而来。

  宇宙间至善的代表

  现在讲到本体这个东西,宇宙万有的本体(本体也是借用的名词)—万物未生以前那个东西是“①”,无象可以形容的。这个无象之象,代表完整完满的一切。它是清静的、至善的。当它起用的时候,只要一动,相对的力量就出来了,就显出了一阴一阳,就有善恶、有是非、有变化。所以,“一阴一阳之谓道”,是指用与象而言。至于未动之前,那个本体是寂然不动的,既不善、也不恶、也无阴、也无阳。

  从来正统的道家与佛家,所讲的“得道”,不是“一阴一阳之谓道”的道,而是无阴也无阳、不动也不静、无是也无非、无善也无恶的境界,也就是道体的境界。至于讲到用,那就是全部的《易经》。

  《易经》究竟讲什么?现在问题来了!孔子研究的答案是:“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鲜,是古文的用法,就是少、很少的意思。《易经》的这个体是什么?我们过去讲过:“神无方而易无体”,这个原则要把握。第二个间题是,《易经》的用是哪个用?是本体之体的用呢(体也是假设的)?还是起用了以后的用呢?理想不同、角度不同,观念就会改变。所以仁慈的人了解了这个道,“仁者见之”,这个见之就是观念,他的观念就是仁。所以孔子讲仁,孟子讲义,各人不同,墨子叫做兼爱,耶稣叫博爱,佛叫慈悲、平等,儒家讲仁、义、道、德,都是名称的不同、观点的不同。

  我们了解了《易经》的象数,它是从十个方面来看问题的,从一个卦象反复错综来观察分析,所见就自然不同。所以“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喜欢搞学问的人,他了解了这个道就叫智,智慧的智。但是由于个人观点的不同,其所见也就不同了。总而言之,天下这个道在哪里?套用西方的宗教家说的:上帝在什么地方?上帝无所在、无所不在。拿佛家来讲,就是如来“无所从来,亦无所去”。佛就在这里,在你的心中,不在外面。在道家来讲,道即是心,心即是道。不过这个心,不是我们人心的心,也不是思想这个心。这个心必须思想都宁静了,无喜也无悲、无善也无恶、无是也无非,寂然不动的那个心之体,那就是道。

  道到了我们人的身上,“百姓日用而不知”。’百姓是古代对一般人的总称,拿现代语来解释,可以说就是人类。拿人的立场来讲,百姓代表人类,拿佛家讲,那更扩大了!一切众生、一切生命的存在,它本身就是一种道的作用。“百姓日用而不知”,我们天天用到这个道,可是你却不知道这个道。人是怎么会思想的?怎么会走路的?怎么会吃饭的?怎么晓得有烦恼?有痛苦?当妈妈没有生我们以前,我究竟在哪里?假设我现在死了,要到哪里去?先有鸡呀先有蛋?先有男的先有女的?整个问题都在这里,这都是道的分化。可是道在哪里

  呢?道是不可知不可见的。在用上能见其体,在体上不能见其用,一归到“体”,“用”就宁静了。

  所以,孔子说我们的生命在用中,我们天天在用道,而自己却见不到“道”。“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因为道太近了,道在哪里?就在你那里!不在上帝那里、不在佛那里、不在菩萨那里、不在老师那里,就在你那里,在你的心中。心在哪里?不是这个心,也不是这个脑子,你在哪里就是在哪里。可是人不懂,“故君子之道鲜矣!” 因此,孔子那个时候的报告就说:得道的人太少了。为什么呢?因诠想要懂,但没有这个智慧。

  凡夫不知的道

  中国文化代表儒家的两本书,一本是曾子所作的《大学》,另外一本是子思所作的《中庸》。但是这些都是孔子思想的分派,并不能包涵儒家学术思想的全部。可是我们后世一提到儒家,大家不去研究孔子自己说的《论语》,却以为《大学》、《中庸》是至道,代表了全部的儒家的思想。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大学》、《中庸》不是不好,只是比较起来,孔子的境界像大海,《大学》、《中庸》已经不是大海了,因为它们已经变成有范围的东西。尽管如此,可是我们要了解,《中庸》、《大学》的思想仍然是很了不起的。他们对于道的境界尽管各有他们的看法,但都离不开以人为主宰的中心。子思在《中庸》里就提到这个话:“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中庸》第一句话就开始谈天命、谈性、谈道,大家看了头都大了爻其实这个在我们中国文化里是很普通、很平常的话。像我们读这本书,十岁的时候已经会背了,这是童子功。现在不要带本子,一下就念出来啦!这就是中国古时教育的功夫。那个时候由于环境单纯,被老师逼个两三天就背下来了,现在一辈子都忘不了!“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须臾就是刹那之间。道在哪里?“百姓日用而不知”。《中庸》之所谓道就是人的道,以人为本的。《中庸》一开始,子思就告诉我们:“天命之谓性。”这个天不是讲我们头顶上那个深蓝色的天,也不是宗教家的天,也不是天文的天,这个天是儒家思想的代号,也叫做道,儒家就用这个“天”来代表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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