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须菩提啊!我统统知道,我也亲眼看见这一种人,当下已经得到无上的福德。拿现在的观念来说,真正得救了,得到大福报,大功德了。佛说的只是这一句话,但是我们晓得,证得这个真理极难,达到这个智慧成就更难。
【何以故。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
一个人到达了一念净信,知道凡是有现象的都不是,而是一切无相,连无相也无。能够这样悟道的人,就得大福报。为什么?因为此人现生已经到达了佛境界,他就是肉身佛了。为什么说他到达佛境界呢?因为这个人已经到达无人相,无我相,真正净信了。一念放下,当然无我相,也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这个四相是非常严重的啊!人生一切的痛苦烦恼,都是这四相来的。从心理学上来讲,四相是四个观念,也就是人类普遍的四种现象。每个人的我相都很重,尤其知识份子「我」的意见非常重。知识份子什么都可以忍让,假使碰到一个有学问有修养的人,你对他说让开一点我坐好不好?他看看你,哼!这个蠢东西,好吧!看你可怜,让你坐。这就是我相,因为「我」看你可怜,让给你了;因为看到你不懂,懒得跟你讲。所以知识份子的那个我见啊,当然同我现在一样,是很厉害的。
人,处处落在我相,我相能够去掉就差不多了。我相去掉了,当然无相,一切平等,看一切众生皆是佛,看天下的男女都是父母,看天下的子女都是自己的子女。能够作得到这些就是因为无我相,无人相,自然就做到无众生相,平等,也无所谓寿者相;活得长,活得短是一样。所以生死看得很通,寿夭同视,生死一条,这是庄子的观念,生与死是一个道理,同早晨晚上是一样,到了晚上啊,就要休息休息,不须要觉时恋梦梦恋醒的。「相」,在外境界是现象,在心理上是观念,主观的观念。
下面两个更重要,「无法相」,一切佛法及什么叫佛法,都把它放下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不著相,统统放下,这个是无法相。但是你要认为什么都不是,一切都不是,佛也不是,不是的也不是,你又落在「是」上。什么「是」?「非法是」,一切都否定,对不住,你又错了,你又落在一个「对」上,这个对就是「无非法相」。换句话说,一切都不是,一切也是。
有人研究金刚经,认为金刚经是绝对讲空的,错了,无法相,亦无非法相。换言之,认为一切皆空也错了,因为一切有也是它变的。所以,楞严经中佛说了两句名言,「离一切相,即一切法」。离一切相,也就是「无法相」的注解;即一切法,也就是「亦无非法相」这句话的注解。离一切相,即一切法,一切离也离。所以金刚经并不是讲空,它只是说在见道的时候,见法身的时候,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当我们起而行之,修行的时候,孜孜为善,念念为善,是不可以空的。
禅宗大彻大悟的大师们,解释学佛人基本的道理说:「实际理地,不著一尘。万行门中,不舍一法。」实际理地不著一尘是讲本体;万行门中,起而行之,在行为上是不能空的,念念都是有,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所以万行门中不舍一法;样样都是有,不是空。这个道理,我们学佛的首先要清楚。下面再说第三重理由,它整篇里头,正面、反面,反覆说明,最后综合起来产生一个结论。
【何以故。是诸众生。若心取相。即为著我人众生寿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
他说,什么理由呢?假使一个人,心里的观念著相来学佛;譬如今天非来烧香,非来拜拜不可,就是著相。我们当学生的时候,正是破除迷信,推翻旧文化的时代,上庙子很想拜菩萨,实在不好意思,怕人笑我迷信。看看四顾无人的时候,赶快跪下去拜一下,立刻站起来表示我是不迷信的。有一次被和尚看到了,他赶快拿引磬「咚」一敲,把我吓坏了,怕被同学们看见笑我迷信。后来我就问这个和尚,为什么你要敲这个大磬呢?他说年轻人不知道,「烧香不敲磬,菩萨不相信,拜佛不放炮,菩萨不知道」。听得真是啼笑皆非,这也算是一本经。实际上啊!杭州的庙子又多,这样一拜佛,他敲一声磬,口袋里的钱就要跳出来了,非要给一块不可;香油钱总要拿呀,所以他这个烧香不敲磬,菩萨不相信是有道理的。
我说拜佛为什么要放炮?好像菩萨耳朵聋要把他吵醒才知道有人拜他。这个就是说著相,一切众生心理上的信佛都是大著相,就是著于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著相就不是佛法。有些宗教骂其它的宗教拜偶像,迷信,那么他的正信又是什么?他说不拜偶像,事实上还是要拜的,这就是著相了,就是取法相,还是一样落在一个不是正信的观念上。
【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是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
这四段的反覆说明,反正你讲空也不对,不是佛法,执著有也不是佛法,非空非有也不对,即空即有也不是佛法。这很难办了,所以真正佛法是能断金刚般若波罗密,要想悟道,是在这个地方,是要真智慧。
真 非真
佛又很坦然告诉我们这是什么道理,「是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真正学佛不应该著相,也不应该不著相。这真是很难办,这里我讲两个故事,虽是笑话,但是其中有真理。
话说孔子绝粮于陈,学生就向老师建议,向对面那个有钱人借一点米来吃吧!孔子心里很难受,好嘛!你们坚持要这样,你们去借吧!谁去呀?子路向来是最冲动的人,子路就去了。敲开门,那个人问,你是对面那一批落难的人吗?你既然是孔子的学生,一定认得中国字,我写个字给你认,认对了,不要借,送米给你们吃,不认得,就不借,有钱也不卖。他写了一个真假的「真」字,子路说,这个字你还拿来考我,这是「真」嘛!这个人把门一关说,你认不得,不借。子路吃了闭门羹,回去告诉老师,孔子说:我们到这一步,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你还认「真」个什么!不应该认「真」了。这一句话讲完,子贡说:老师呀!我去借。子贡当然比子路高明得多,又去敲门,老头子出来又是写这个「真」字。子贡想到刚才子路为了认真吃瘪了,他就说这个是「假」字,老头子更生气,「碰!」把门一关。子贡跑回来跟孔子一报告,孔子说:唉呀!有时候还是要认「真」的啊!所以这个人很难做,认真不认真之间,很难拿准火候;所以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就是这个道理,就是讲做人行为。
第二个是禅宗里头的故事,有两个禅师是师兄弟,都是开悟了的人,一起行脚。从前的出家人肩上背著一根木棍子,上面一个铁打的方方的,叫做铲子。和尚们背著这个方便铲上路,第一准备随时种植生产,带一块洋芋,有泥巴的地方,把洋芋切四块埋下去,不久洋芋长出来,可以吃饭,不要化缘了。第二个用处是,路上看到死东西就把他埋掉。这两师兄弟路上忽然看到一个死人,一个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就挖土把他埋掉;一个却扬长而去,看都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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